专访徐震®：“艺术家揭示数字化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关系”
2023-08-08 14:56

在“THE ARTISTS WE LOVE”中，我们将呈现最受欢迎的艺术家、艺术家的代表作以及各时期的艺术运动等等。通过艺术家及其作品，我们得以触碰不同时代的精神气质，与日常生活形成对话，对当下的生活与世界展开更多维度的领会。

出生于1977年的徐震是这一代中国当代艺术家的代表人物之一，他的实践自 1990 年代后期开始，始终与中国当代艺术活跃于全球艺术舞台的时间区间高度同步。艺术家凭借敏锐的社会意识和高度发达的创造力，在绘画、装置、行为表演、公共创作之间“漂流”，探索文化认同、全球化、消费主义等与时代息息相关的主题。


徐震是艺术家、策展人、没顶公司创始人、没顶美术馆馆长，他的近期实践以数字化时代虚拟与现实关系与“苹果店美学”为线索，顺应各类媒介生长的逻辑。本期通过金鹰美术馆正在呈现的徐震®最新个展《漂流点赞，街头抽表》，走进徐震在多元身份之间自由漂流的创造力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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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震®，图片致谢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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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流展览：景观化的生活场景


徐震®最新个展《漂流点赞，街头抽表》实现了“高空看展”。经过艺术家和团队经过精心设计，徐震®以改组重装的概念和产品，呈现艺术家近两三年围绕“苹果手机美学”和社交网络空间的持续项目：《激情》和《基地》系列，顺便将美术馆变成了一个临时的、景观化的“苹果产品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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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鹰美术馆《漂流点赞，街头抽表》展览现场。图片致谢金鹰美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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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号”项目增出的20 x 10 cm的《信号》系列小画。图片致谢金鹰美术馆。


金鹰美术馆挑高13米的主展厅在传统白盒子的基础上加上了一个屋顶形状的吊顶空间。进入美术馆后，徐震和团队很快意识到，这里的空间非常具有苹果数码产品店的美学：整个展厅像直接从建筑模型软件输出的效果图。巨大的黑色菱形立柱从展厅右侧支撑这座建筑物，又给空间投上一层超现实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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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苹果手机产品和陈列方式作为底座的“雕塑”装置。图片致谢金鹰美术馆。


熟悉徐震®作品的人，能从其中一眼看出各种“彩蛋”，1000多张《信号》系列抽象小画的前身是根据微信聊天截图“二创”的《信号》项目，墙上的Instagram截图壁纸是徐震全球网友和粉丝收到《信号》后发布的展示讯息，而穿插在壁纸间的《让世界品味中国》《天下》系列则呼应了艺术家近年来的其他作品，也包含对于网络热梗、自拍镜、消费主义等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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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震®，《让世界品味中国》，2020，镜面不锈钢、铁链、260 x 140 cm，图片致谢金鹰美术馆。


《基地》和《激情》从“苹果手机美学”而来，而展览《漂流点赞、街头抽表》则带着观众回归到“苹果美学”的空间中去。整个展厅不设隔墙，桌子上安装着一排排苹果手机，每只手机都会运行事先设置好模块的程序，自动播放点赞、聊天、群聊、听歌等用户日常操作。微小的屏幕提示音同时叠加并被无限放大时，发出单一的机械噪音。似乎即使没有了人的存在，手机也能日复一日地运行，替我们完成各种举动，维系巩固着网络时代那条颠扑不破的行为链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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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流美学：以苹果产品为例


徐震曾经如此描述数字化时代：“当代的社交媒体把我们的经历全部切割成不到1分钟的碎片，让我们无处休息，个体不再完整。” 而苹果手机的界面设计、对话框的样式、苹果店的装修风格、乃至我们的使用习惯，组成了一套全方位而立体的数字时代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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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和展览现场贴着用来做打卡墙的墙纸，并配上精心设计的“取景框”，图片致谢金鹰美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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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18.50公斤），2023，布上油画，250 x 160 cm，图片致谢艺术家。


机构展出对于《基地》和《激情》两个项目具有特别的意义，两个作品兼有传统媒介作品和新媒体作品的逻辑。就像熟悉艺术家的特邀作者王亚敏也在展览前言中写到，《激情》这一系列作品与他其他大型作品不同，“就像随时被调用的代码”，艺术家把自己绘画中的“涂抹手势嵌入了这些自媒体图像中的发布、分享、点赞、评论等动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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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号》《激情》《基地》《让世界品尝中国》实际上已经难分难解，不存在作品与作品之间的边界，就像苹果美学也已经渗透了生活。


而《基地》则是一个不断采集数码图像现实的概念艺术作品，以一种幽默而平易近人的方式解构了“雕塑”的概念。人类社会生产的现实、工业设计、消费体验、当代技术、大数据平台等等元素都组装在这个作品中。苹果手机是如此如影随形，从数字基础设施的层面，不断刺激着我们每个人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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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流行为：城市中的流动波普


《漂流点赞，街头抽表》融合了雕塑、绘画、声音、以及展厅中那幽灵般无限机械复制、凭空操作手机的行为；这种日常空间的气场扭转是徐震®创作形态的投影，贯穿他从90年代至今的一系列代表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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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震®作品《8848 - 1.86》（2005年）被英国泰特美术馆收藏 艺术家将自己的形象放入一次虚构的珠峰登山考察之行中 图片致谢艺术家。


作为中国本土最早的概念艺术运动发起人之一，早在2008年，他的“徐震超市”系列就成为中国最成功的本土概念艺术作品之一，这个系列曾经“漂流”到美国的迈阿密巴塞尔艺术博览会、纽约、北京、新加坡、韩国首尔、奥地利等地区展出，也在2018年的苏富比秋拍上创下高价。他的大型公共装置被英国泰特美术馆等国际知名美术馆和基金会等知名机构收藏中国当代艺术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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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震®大型公共装置《Hello》（2021年）被斯坦佛大学收藏 图片致谢艺术家和斯坦佛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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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杉矶当代艺术博物馆收藏徐震的行为表演艺术作品《只要一瞬间》。


几乎徐震的每一个项目，都在机构/非机构、户外/室内、纪实/虚构、网络/线下等空间的对立组中漂流，这种“折腾”是由于每一个项目都有强烈的在地属性和社会评论性。


“我们其实是非常典型的城市波普的风格，”徐震说，“我运营空间、策划过展览，做过‘徐震超市’、‘徐震专卖店’，做过古代雕塑。在整个00年代，艺术家思考全球化资本、市场化的逻辑，而到了今天，艺术家还要思考数字化时代虚拟与现实的逻辑。”《漂流点赞，街头抽表》正从此立场出发，不动声色地对于数字化时代的投影一记温柔又辛辣的哲学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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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郊野岭外的“徐震超市”，图片致谢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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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rry’s List：这是你第一次在机构空间同时呈现《激情》和《基地》这个项目，是什么样的缘起让你决定在金鹰美术馆呈现这个项目？

徐震®：金鹰美术馆邀请我做一个个展。我看到这个空间很合适，就做了。它是一个高层建筑物里的美术馆空间，你会从一个比较小的入口拐进来，进入一个13米挑高、通体没有柱子的巨型白盒子，前后反差很大，有一种剧场感，像直接从建筑模型软件输出的效果图一样。

Larry’s List：回到2020年，你刚开始做“信号”（《激情》前身）项目时，正好是社交隔离期间，也是元宇宙、Web 3.0 等概念开始大爆发的初端，那么你当时是否有意识地把这样一个时代背景编织在这个项目中？

徐震®：确实是这样。开始“信号”这个项目时是2020年社交隔离期间，那时候艺术家不能外出、基本上创作都各种受限。既然客观上艺术家创作已经如此艰难，总得找到一些共性，让人与人之间联盟。既然每个人都有手机屏幕，我想，那可以从把屏幕作为这个项目的起点。于是我做了你看到的这一系列小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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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号”项目，图片来源于Instagram，致谢方舒颖与香格纳画廊。


Larry’s List：为什么选择了“屏幕”为出发点？

徐震®：每天我们都在屏幕上消耗大量的时间。对于很多艺术家，一个手机屏幕，就是你的素材库、你的工作室、甚至是你的展览现场。艺术家必须有能力处理现实与虚拟的关系。今天，当人们想要判断现实生活中艺术品的价值时，他/她无法忽视网络因素：例如社交媒体上这款作品“图片”的点赞数和传播度，这跟传统模式已经大为不同了。

至于为什么要送出这些画，因为“出赠”这个行为是独立于艺术品的交易逻辑之外的，我们已经进入了一个“艺术品成为必需品”的时代，使用艺术的权力势必出现在观众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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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号”计划幕后，图片来自徐震小红书。


Larry’s List：《漂流点赞、街头抽表》让人联想到概念艺术家约瑟夫·科苏斯（Joseph Kosuth）1965年的名作《一把椅子和三把椅子》，科苏斯把椅子复制了三次（椅子本身、椅子的照片、椅子的字典定义）。“漂流点赞、潮流抽表”这个展览中，苹果手机的界面代替“椅子”在线上和线下多重复制。这也是有意识的设计吗？

徐震®：在“信号”计划把这些小画送出去之后，我和工作室又去搜集了很多社交网络上展示这些画的真实截图，于是这个概念从绘画进入多种媒介。把《信号》放大，就成了《激情》，甚至变成墙上的壁纸，就像你说的那样无限复制循环。

注意，这不是无意义的循环，这是当下每天在我们身边发生的真实状态。《激情》这个项目在社交网络上特别火爆，我觉得它用架上及其他形式外化人在社交网络的真实状态。你可以在社交网络上激情评论、激情分享、激情点赞、激情转发，画面中“涂抹”的激情动作外化了人参与社交网络聊天时产生的各种情绪。这些空间上的复制和迭代也有可以再循环：当观众来到展览的实体空间，看到“激情”，他/她也可以顺势开始新一轮评论、留言、上传、点赞……这已经成为了时代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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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概念艺术家约瑟夫·科苏斯（Joseph Kosuth) 的名作《一把椅子和三把椅子》（1965年）。


Larry’s List：你觉得当下的观众和十年前、二十年的观众有什么不同？

徐震®：我们这一代艺术家和观众已经非常适应这个世界各种碎片化的状态了。二十年前的艺术家和观众可能更固定，今天，这些人随处都在漂流点赞、街头抽表。当下的艺术家和观众已经彻底习惯了生活在多媒体环绕的全息环境中。去年我们开了没顶美术馆，开在崇明岛。如此的荒郊野岭，人流照样络绎不绝。每个人都很想来。


Larry’s List：如何理解这个展览标题？跟您之前的画廊个展“3两伟大，1斤可爱”有个呼应。

徐震®：这个标题是我起的。过去上网叫“冲浪”，现在叫“漂流”更恰当。你每天在各个界面之间弹跳，给人随喜点赞。至于抽表，“抽象表现主义”绘画直到今天都是一种西方高雅艺术（high art）的代表，在现当代艺术拍卖场上卖得很好。

二十世纪西方艺术界，抽象表现主义其实是一种主观心理决定客观画面表现的形式，它本身是和时代密不可分的。而这个展览中的“抽象表现主义”绘画逆其道而行之，不管是你看到的手机屏幕截图、架上绘画、还是抽象色彩的装置，都是以现成品的客观逻辑来创作的，它不再是“为艺术而艺术”的高雅创作，而是为了揭示数字化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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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地》，2021，装置，iPhone、iPad、MacBook、特定环境、有声视频，“3两可爱, 一斤伟大”展览现场，没顶画廊，2021年。


Larry’s List：我们已经在后网络时代了，这个展览标题提醒我们，其实可以把时钟向前拨一点，去思考这样一个问题：20年前的思维形式还适用于当下的艺术吗？

徐震®：《激情》和《基地》两个系列其实跟我更早的作品共享一条思维线索。我在90年代的“徐震超市”系列其实在探讨“中国制造”在全球市场链条中处于一个什么位置。我们这种资本主义“超级市场”形式的生活形态高度专业化，你可以把苹果店也理解为一个手机的“超市大卖场”，提供一条龙的链式服务，每个环节都被商品化。

从2006年左右我们进入资本主义高速发展的时代到今天，说得“鸡汤”一点，如今的社会已经高度原子化，没有供心灵休憩的空间了。《漂流点赞、街头抽表》可以作为一则范例，通过再组装声音、媒体和现成品本身，把生活场景作品化，从而触碰到观众那颗渴望反思再放松的神经弦，这也完成一个艺术家身为时代观察者的一种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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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关艺术家: XU ZHEN® 徐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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