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磊的灰度 #AFAAA0-#BFCCD4
2025-07-11 17:18

香格纳苏河近日呈现了艺术家高磊个展“他山”（Beyond the Cave）。展厅呈现艺术家以自然山体洞穴而创作的《他山》系列绘画，并构联通了以货币为参考模仿对象的金属质感绘画《Bank》，汇集镶嵌入原本银行仓库属性的空间内，并结合多件由现成工业品与自然物制成的装置改造了环境的历史进程，试图重构出一种对柏拉图洞穴的挖掘与想象。

注射式绘画是高磊近几年一直在不断尝试与推进的关于描绘权力结构的创作方式。如何使画面中被异化的日常物赋予一种圣像化形态，他尝试模仿哥特式玻璃彩窗的圣像框架结构，为了使画面中的形像被转化成具有某种仪式感的符号，他在创作过程中设置了两个重要环节，即在画面上制造框架与填充框架。此过程也与他之前现成物装置创作方式异曲同工，即先设计出一个社会权力系统结构的框架，再将象征着不同等级的日常物填充其中……

本文是写作者祝羽捷对于高磊近期作品的解读。此篇发表在《艺术当代》2025年第二期杂志。

文/祝羽捷

高磊的灰度#BFCCD4

#BFCCD4宛若幽灵般的色值编码，恰似当代人徘徊于规训社会与控制社会夹缝的生存状态。艺术家高磊将这一被数字精准编码的中性灰，打造成丈量现代性症候的游标卡尺。工业螺栓冷灰、混凝土浊灰、注射器推进的荧光灰在其作品中层层堆叠，一场关于控制的灰色弥撒悄然上演：物之肉身化作祭坛，颜料成为流动经文，#BFCCD4作为当代技术理性与感知政治交织下的视觉底色，则是时代底色与谶语。

“高磊个展《他山》”展览现场图片致谢艺术家高磊及香格纳画廊

德勒兹在《控制社会后记》中预言，规训社会铁笼正被流动的“控制机器”取代，权力从禁锢走向调制，从模具转向代码，从工厂变为企业。高磊的艺术实践正是对这一预言的美学回应——他借工业零件的冰冷与注射颜料的仪式暴力，构建控制社会的物质诗学。“模块”是权力最小语法单位，“重复”为系统自我繁殖仪式，“工业”作为控制美学终极载体，共同编织精密而压抑的控制之网。

“高磊个展《他山》”展览现场图片致谢艺术家高磊及香格纳画廊

模块最初的规整排列残留着福柯式规训社会痕迹，个体如零件嵌入封闭模具。但经数控机床切割重组为可变矩阵后，德勒兹所说的“分形控制”浮现，权力借无限复制的数字模块构建流动监控网。高磊以螺栓螺纹、钢梁截面都是权力语法标点，其组合遵循新自由主义“绩效社会”句法，结构看似理性，却不过是资本意志的几何形态。模块可无限替换、重组，如同算法推荐的人设标签，艺术家以工业标准件搭建哥特式圣像框架时，模块标准化与宗教普世性共谋，使神圣成为重复的极致。

他Ш Beyond the Cave2024布上丙烯acrylic on canvas100(H)*165*5cm“高磊个展《他山》”展览现场图片致谢艺术家高磊及香格纳画廊

《他山》系列绘画借鉴哥特式玻璃彩窗框架结构与坛城沙画填充仪式。“注射式”的绘画机制，突破了传统绘画的抒情性，转而强调符号的灌注、编码与规训。画面前景物化呈现被困于电子屏幕、社交网络与AI构建的数字模拟世界（柏拉图洞穴）中的人类肖像，背景则以“他山”符号暗示洞穴外真实世界。在此系列中，注射器取代画笔，颜料在压力下被迫填充框架，如同当代社会对个体的数据注入，每一次注射都是身份强制编码，色块成为信用评分切片。艺术家以一种偏执的控制美学，指向人类成为自我优化永动机，在数据流中苦行的真相。

“高磊个展《他山》”展览现场图片致谢艺术家高磊及香格纳画廊


从最初的饱和色调，到不断褪去的灰度，最终沉入冷冽的银色，这种色彩的递变，隐喻着身体的自然属性如何逐渐趋同于工业标准，最终被社会属性所同化。这一渐变恰如阿甘本“神圣人”的命运：个体自出生起，便被纳入社会的捕获装置，从自然性缓慢滑向社会属性的结构之中。灰度的变化不仅象征着色彩的消解，更是主体身份的异化过程——从黑暗到明亮，从封闭到开放，从室内到室外，一切都在经历着权力编码的漂移。《银行》《蓄 Store》《虎》等作品中的工业图腾，那些本属于玄武岩的层积质感，如今被数控机床复刻为金融系统的电路板。画面上流淌的灰度，既是山体氧化的自然灰烬，也是硬币经无数交易摩擦后的金属疲劳。一切异质性被磨成标准化灰度粉末，暗含控制社会的运行逻辑。

他Ш Beyond the Cave2024 布上丙烯acrylic on canvas100(H)*70*5cm“高磊个展《他山》”展览现场图片致谢艺术家高磊及香格纳画廊
银行 Bank2024布上丙烯 铝质硬币acrylic on canvas, aluminum coin100(H)*70*5cm“高磊个展《他山》”展览现场图片致谢艺术家高磊及香格纳画廊

高磊的绘画语言与他在装置中对工业符号与控制逻辑的探索相呼应，构建出一种兼具技术冷感与精神密度的图像系统。#BFCCD4，不仅是数控机床切割金属时遗留的粉尘色泽，也构成像素矩阵中游离的中性空白。高磊将这道通过 ISO 标准认证的中性灰转化为测量现代性创伤的量度器，锻造为一枚能够自我增殖的灰色芯片。


高磊的灰度#AFAAA0

在深沉而压抑的灰度#AFAAA0中，隐藏着空间的坍缩与意义的转译。当香格纳画廊的墙面铺展着一片瓦片色的深灰，仿佛是时间的单位块压制出的阵列，像一面冷峻的时间矩阵，把时间逐格嵌入这片工业理性织就的灰色节律里,整个展厅仿佛化作一座当代资本的洞穴。这种颜色如同被压入岩层的古老硬币，在锈蚀中释放出金属与神性的双重回响。

“高磊个展《他山》”展览现场图片致谢艺术家高磊及香格纳画廊

《模型训练》被安置在画廊腹部，仿佛一枚垂直嵌入地下结构的信号柱。它延续了艺术家一贯在装置中呈现的等级性秩序，以日常残片与琉璃构件搭建出一个模拟蜂窝通信的社会截面。整个结构呈轴线展开，自神迹向尘世垂降：顶部并置西藏密宗的“期克印”与西方重金属文化中的“金属礼”，如两极信仰体系的冷静对望；下方，一双握持锯片的手臂沉重而机械，左右悬垂的法铃标注着无声的统御；更下层，铝制的观光缆车与玻璃质地的公交安全扶手冻结着日常流动，像是城市机制中不可逆的线路轨迹；最底部的青铜马镫与马铃，指向了被压制的身体与行进的命运。

模型训练 Model Training琉璃 不锈锕链 铝 不锈锕锯 铜法铃 铜马镫 铜马铃 六角地砖整体尺寸可变图片致谢艺术家高磊及香格纳画廊“高磊个展《他山》”展览现场图片致谢艺术家高磊及香格纳画廊

作品脚下铺设六边砖块，像是被放大至可步行尺度的信号单元，模拟蜂窝结构的扩张与控制逻辑。在这块被深灰包裹的空间中，《模型训练》成为一具权力装置的剖面图：它从神性到奴性，顺着材料的坠落轨迹剥离秩序的表皮，揭露出数字时代下、旧制度如何以新技术重启统治结构的隐秘算法。

“高磊个展《他山》”展览现场图片致谢艺术家高磊及香格纳画廊

上海SuheHaus苏河皓司的空间场域。在这座由银行建筑改造的艺术空间中，装置与绘画通过物质性对话，构筑起自然地质与城市文明的多维时空坐标系。艺术家在此揭示了一种残酷的进化论：人类从岩穴走向证券交易所的过程，不过是洞穴形态的资本化转生。1923年1月23日晚，上海广东路大来洋行6层天台，奥斯本电台的50瓦电波首次在国内传播。如今，在苏河皓司天台向东北眺望，1.2公里外的外滩信号塔依然屹立，其机械钟摆已被量子振荡器取代。这里见证着上海信号文明的变迁。高磊将展览搬上苏河皓司天台，这无疑是一场数字时代的出洞仪式。

《他山》2025琉璃 不锈钢链 尼龙 不锈钢锯 不锈钢丝 铜法铃铜马镫 铜马铃 降落伞 大理石球形路障马可尼纪念镍币 十字汽车扳手图片致谢艺术家高磊及香格纳画廊

艺术家将《他们T&M》中无线电发明权争夺的殖民叙事，与《模型训练》的算法幽灵熔铸成《他山Beyond the cave》——这件悬置于资本洞穴出口的赛博格交响诗。

《他们 T&M》2025 无线电对讲机 针灸 玻璃 不锈钢盘 注射器针头整体尺寸可变图片致谢艺术家高磊及香格纳画廊

装置将《模型训练》的组成元素解构为神性、人性与兽性三重维度，以工业链条为神经束、锯齿为骨节、钢丝为血脉，将其残躯抛向都市天际线，最终汇聚于锈蚀塔尖的钢铁旋涡。天台中央铺陈的90年代军用降落伞，伞面褶皱间暗藏加密电报般的褶皱，伞心锚定的大理石路障被改造成微型地月系统：1974年马可尼百年镍币如环形山镶嵌表面，顶部竖立的汽车扳手扭曲成马可尼线圈的工业变体，与伞骨暗合的经纬网格共同编织出"电磁巫师"的当代圣像。

《他山》2025琉璃 不锈钢链 尼龙 不锈钢锯 不锈钢丝 铜法铃 铜马镫 铜马铃 降落伞 大理石球形路障马可尼纪念镍币 十字汽车扳手图片致谢艺术家高磊及香格纳画廊

六条淬火钢丝绳自虚空垂落，串联起琉璃佛手、观光缆车、马镫与马铃等异质物件。人踏上降落伞中央，拉动控制台上的钢丝绳，悬挂的铃铛随之撞击锯齿与链条，激荡出摩尔斯电码般的节奏声波。那些悬吊之物，既像是技术文明献祭给控制论的残余片段，也仿佛挣脱算法锁链后的异化图腾。

《他山》2025琉璃 不锈钢链 尼龙 不锈钢锯 不锈钢丝 铜法铃 铜马镫 铜马铃 降落伞 大理石球形路障马可尼纪念镍币 十字汽车扳手图片致谢艺术家高磊及香格纳画廊

装置《他山Beyond the cave》以电磁波谱为解剖刀，剖析着人类认知体系的维度跃迁——从马可尼的模拟声波穿越电离层，到数字脉冲刺破太空，无形震荡译成了文明元语言。艺术家构建电磁考古场：从赫兹波到 5G，信息载体已从声波涟漪演进为像素矩阵。此刻，天台装置如同当代巴别塔的截面，暴露了从洞穴篝火到星链卫星的认知升级悖论：我们越是精确地编码世界，就越可能成为自身数据投影的囚徒。所谓“他山之石”，或许不仅仅是外来的干预，更是一次对盲目进程的清醒反思。走出洞穴，不只是空间上的跨越，更是对固化身份的挣脱，回归自身的自然属性，重新找回未被规训的色彩。


《他山》2025 琉璃 不锈钢链 尼龙 不锈钢锯 不锈钢丝 铜法铃铜马镫 铜马铃 降落伞 大理石球形路障马可尼纪念镍币 十字汽车扳手图片致谢艺术家高磊及香格纳画廊

高磊的灰度解蔽了一个隐秘而深刻的真相：工业美学早已超越生产领域，成为控制社会的核心修辞。生锈的螺栓通过符号增值完成“圣化”，数控切削的精度被赋予神性光环，混凝土的冷灰成为信仰的底色。他借助工业零件、颜料和空间结构，展现了权力如何通过模块化、重复性和数字化实现对个体的无缝控制。这种创作实践为我们提供了一种理解现代性症候的独特视角。高磊试图抵达的，也许正是阿甘本所说的“潜在性”飞地——在控制的织网中悄然撕开一道通向自由的缝隙，找到逃逸的路径。或许真正的“他山”从未远离，我们只是带着山的记忆，在资本的岩层中继续穴居。

“高磊个展《他山》”展览现场图片致谢艺术家高磊及香格纳画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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