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佛跳墙”这个趣味十足的名字源于福建地区一道著名的传统菜品，它由众多原辅料混合制成，所以烧制时间也比较长。在此，仅列举几个精选配料，诸如鱼翅、鲍鱼、海参、绍兴黄酒。和许多美妙的烹饪制品一样，这道菜肴也有着众多典放，其中之一说的就是它最早出现在食物并不丰盛且不容易保存的年代，一群乞丐每天提着陶钵四处乞讨，最后把讨来的各种残羹剩饭倒在一起烧煮，香气缭绕，浓郁诱人，连和尚闻了都禁不住诱惑，放下功课，不再念经，而是跳墙而出（〝佛跳墙”的字义便由此而来），大快朵颐。有诗为证：“酿启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

作为一件艺术作品，《佛跳墙》玩味的是道德伦理难题，即对规则、誓言的背弃，或者简单地说，是打破既定条例的规范范畴。它是一个概略性的纲要，涵盖了多重元素，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马戏表演。它包括一个综合的纪念性装置、雕塑，一个视频，几幅绘画作品，以及交织其间的表演。也许，有人会说，作品元素如此众多，就好像做菜所需的那些食材一样，多种多样。这些元素综合在一起，也如同那道菜肴，既复杂、夸张又难以消化。但是，和传说中那个和尚的经历一样，张鼎的“佛跳墙”至少也是让人难忘的。

展览开幕那晚直接从炉子上端来的“热气腾腾〞美味佳肴，对那些在场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种享受。之后，参观展览更像是在参加一个迟到的晚餐，桌上盘盏未撤，空气中依旧飘散着浓郁诱人的食物气味，但是，真正的美味——佛跳墙——则留待人们去想象，去重新烩制。人们可以观看视频，欣赏雕塑，可以仔细浏览绘画作品，甚至可以坐在装置作品当中细细品味，而那些令和尚“堕落”的香料亦尽数散佚在空一中，逐渐消失。

话又说回来，视频中充满暴力的影像令人紧张，亦是源于射杀爆炸给人带来的冲击感。不过，观者会立刻醒悟过来——动物形象是用石膏做的“替身”，子弹和血液则是通常出现在亚洲洲黑帮电影中，有着夸张效果的特技技法。尽管如此，它所营造的震撼力足以让人调头就跑，而不是“翻墙而去”，全然让人倒了胃口，食欲全无。而接踵而至的第一个雕塑更加强了刚才的感觉，在观看视频时，观者会被这个雕塑的阴影所笼罩。而屏幕正前方，放置了一个兼有电影中 “黑衣人与杀手尼奥”形象的人形，他手持着枪，笔直地指着前方，就像影像中的爆炸声来自他的枪管一样，引发人的错觉。

在主要展区中，首先出现的是一个大屠杀场景。第二个雕塑屹立在左侧，衣着光滑整洁，但手里拿着一把切肉刀，可能代表着厨师。场景在入口处便历历可见，而这个“食堂”并不是用来烹饪的，而是一场喧闹的咀嚼大啖过程，好像一群饥饿的人突然发现一堆使人迷乱的食物，因此难以遏止地，不顾礼仪开始大肆掠食。毕竟，美味的力量甚至可以击倒一个“佛”。

在展览空间的中间是一个圆形的亭子，形状很像旋转木马，只不过这里的座位是为一个乐团准备的。开幕展那天，当受食材丰富的原创菜品“佛跳墙”的启发而烹制的美妙菜肴端上桌时，这个乐队就在旁边演奏助兴。亭子后面是一个长长的厨房，约有一面墙那么长，和贵族式的宅院中摆放绘画作品，举办舞会的大厅极其相似。同样，在开幕展当晚，舞者们在乐队伴奏中在此翩翩跳着交谊舞。无论从意图还是目的而言，这个展览和张鼎在2011年举办的个展“开幕”具有相似性。与其标题相契合的是，“开幕”就是一个开幕酒会，展厅展台上甚至还有DJ和舞者的身影，这也恰恰是夜店常客们在他们最爱在娱乐中心中看到的场景。

在对展览空间的掌控上，张鼎可以说是技艺高超，而在艺术体验和氛围的指挥力上，亦是备受推崇。遗憾的是，我去“佛跳墙”开幕略迟了些，并未从头至尾参与其中，但是，他对展览整个场面的控制，及其所有至关重要的部分安排，依旧是恰如其分，不多也不少。但是，作品最好的地方在于它完美地反映了这个时代，即欲望和野心，以及无法满足这些时的自我放纵。“佛跳墙”讲述的是当下生活的有形虚饰，是我们眼中的 “围墙那一边”（墙内墙外之感慨，远处的草更绿等），能否占有身外之物，是现代人难以抵御的硬伤。

然而恣意纵容过后，剩下的是什么？除了毁灭，别无他物。虽然欲望被满足，但饥渴的灵魂却未得到一丝慰藉，在白昼来临时那寒冷的光线中，一切显得无比空洞、陌生和冷漠。历史不会记录“佛”的成长经历，以及他是否终日活在打破誓言的悔恨之中，但是，仍需思考的是，“节制”对如今的生活方式意味着什么——什么是知足，什么符合我们的需要，我们应当抵制什么，留意什么。张鼎通过他的艺木，将这一困惑展露无疑。


摘自 凯伦·史密斯《发光体2号》，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