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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云云

作者: 杨福东 2003

1. 我叫云云,我有很多小时候的照片,黑白的,和我现在感觉的这个世界一点不像。我不记得我的小时候。一些朋友说他们常常会忘记童年时候的事情,可是我并没有忘记,我只是不记得了。小时候的事情真的发生过吗?
我喜欢在夏天的晚上看月亮。可是不知为什么每次看见月亮的脸,我都会感到孤单。那种奇怪的感觉让我觉得似乎真的遗忘了很多东西。

2. 每一个夏天都是一样的。
有一年的夏天,我得到了一只没有耳朵的兔子。
我还吃过一根带黑芝麻的冰棍。
还有一年的夏天,我结婚了。
    
3. 我喜欢给我的丈夫做饭,喜欢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他。他一动不动。这时候,我会觉得他像一只很大很大的熊,是一只我一直想要的玩具。
他总是在我还醒着的时候就睡着了,所以我从来没在梦里见过他。

4. 我没有兄弟姐妹,从小就只有我一个人。我有很多吃的东西,很多玩具,都是我的。我的袜子是红色的,我的杯子是最大的。我的爸爸妈妈只喜欢我一个人。现在,我也要我的丈夫只喜欢我一个人。
我讨厌与别人分享。虽然我很孤独,但我也不要与别人分享我的东西。我习惯和自己生活在一起。

5. 这是一个戴帽子的季节,所有的帽子都从柜子的各个角落里爬出来。
我很少在夏天里出门,因为害怕被太阳晒黑。帽子可以在我的身上投下阴影,这一小块阴影是我的,就像神仙脚下的祥云,始终不离不弃。
我有很多顶不同的帽子,也喜欢从帽子底下来看人。是的,我是一个小兵。我坚强地守卫在属于我的王国里,不容侵犯。

6. 生活里处处都是魔法的奇迹。就像镜子里的幻境,看上去与我们的世界一模一样,其实那完全是个不同的地方。我的眼睛看不到我的牙齿,但是在镜子里,我知道了牙齿的模样。它们破了,有很多很多的黑洞。
我怀着沮丧的心情去看牙医,所有的魔力在医生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张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我的坏牙齿被磨得很小了,造了几十年的牙齿就在这些叮当作响的机器下被锯破了。
医生说,在夏天快结束的时候,我会变得漂亮一点。
我带着我的小牙齿去吃生鱼片,我常常露着我的小牙齿微笑,它们是我的,可是以后我再也见不到它们了。
医生会给我装上新的牙齿,小牙齿被包起来。我孤零零地躺在治疗椅上。.
魔镜啊,魔镜,请你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云云啊,云云,你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7. 我记得传说中的女巫,可以呼风唤雨,预测未来,还可以夺走别人的果实和奶水,有数不尽的奇术妙能。黑夜女巫能够骑着扫帚在天上飞,去到她们的游乐园。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女巫还会去游乐园,如果我能骑着扫把飞到天上,也许我就不会老惦记着游乐园了。
巫婆不是常常都灵验的,有时候,太脏了,那些尘埃会挡住她们的魔法。
    
8. 在学会魔法之前,伪装是我的擅长。
有时候我是一个猎人,在房间里跋山涉水,丛林里处处都有假想的敌人。灯光下肥鼓鼓的蝙蝠让每一个狩猎的夜晚变得意义非常。
有时候我是一头斑点牛,长出了尾巴,却遗失了我的表情。
也许别人觉得你很傻,其实你知道他们比你还要傻。

9. 我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个人玩。我是快乐的。
夏天赐给我一个梦想,但是我不记得是什么了,就像我不再记得自己的小时候一样。每一件夏天里的玩具,每一段记忆里的往事,都不能透露一点的蛛丝蚂迹。
我不要做颗朝生暮死的小尘埃,我要到浩瀚宇宙的尽头,要我的感觉和意识能够永永远远地存在下去。
我要永远和我在一起。

10. 一个夏天就是一种鱼的全部记忆,它们在夏天里脱胎换骨,连同自己的命运一起重新改变。
这个城市里最漂亮的鱼都在海洋馆里。
我去海洋馆帮它们寻找关于夏天的记忆。
水里的颜色晃得我睁不开眼,所有的鱼披着色彩斑澜的外衣,躲避我的目光。海洋是另一种天空,它们在里面自由地飞翔。没有风,只有无数肆意飘动的光线。
所有的故事,都开始在一条芳香的河边,涉江而过,芙蓉千朵。
夏天快要结束了,它们又怎么会知道,它们所有的记忆仍然装在我红色的背包里。
——(海洋馆)——

11. 我喜欢在厕所里看各种各样的广告,每一个关于幻想的电影我都不会错过。
电影院里的人很多,多极了。他们需要在明亮的夜晚里吃掉电影里的幻想。我觉得好笑,因为我只吃冰淇淋。我的幻想在这个夏天的每一分每一秒里荡漾,他们却只会看电影。
我在电影最紧张的时候,把爆米花咬得咯吱咯吱响。
这是一部很长的电影,放完了整个夏季。

12. 我终于来到了动物园。那是整个夏天最后一个炎热的下午,没有碰到熟悉的人。
我确信我是为一只虫子而来。一只和我一样老的虫子,可是不会有人知道我们的年龄。我们的暗号是一把绿色的小网兜。
那只虫子从另一个夏天里飞来,赴我的约会。它从枝叶纵横的林间滑翔而过,它的气息迷散在芳草和阳光的味道中。
许多虫子在这个夏天傍晚的动物园里引吭高歌。
我想起来,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带我去过一个动物园,也有这样嘹亮的傍晚。在奔跑、跳跃的刹那,我终于明白,我的梦想,在过去的岁月里早已经实现过了。
我一直追逐神往的东西,它不在遥远的未来,而在遥远的过去。
——动物园——

13. 这是最后一个完全属于我的夏天,它和过去的每个夏天没有什么不同。
我想起很久以前,爸爸告诉我的话,他说:当你有了孩子的时候,你会发现,你的生命在他们的身上得到延续,这就是永生。
明年的夏天,我会有一个孩子。我会给她买黑芝麻的冰棍,会告诉她巫婆和魔法的故事,也会给她一个夏天傍晚的动物园。
夏天过去了,让我们来鼓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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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NG FUDONG 杨福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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