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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遇——张恩利的绘画

作者: 王峻 2011

1月15日,下午3点,气温零下一度,西北风6-7级。

在我的要求下,老张再次带我来到他的画室,我告诉他,我希望能够在画室里呆一会。点上他的电子火炉 -- 画室内唯一看上去有点新的、奢侈的物件,泡上咖啡,点上烟。画室里出奇的静。只有呼啸的北风,透过单薄的墙体,破旧的木质窗户,阵阵响起。

老张是一个安静的人,我们常常会在他画室楼下不远的一个同样简陋的半度雨棚中相遇,他似乎永远一盘水饺,一杯现磨咖啡。一个小时,我们的对话总是少的可怜,而抽掉的烟时常将小小的烟缸填满。

老张把我一个人留在了他的画室,轻轻的关上了门。

离开第一次造访他的画室至今已经快六年了,记得那是2005年夏,我刚从国外回来,陪一位即将出国的朋友来和他道别。至今还记得,在一面斑驳的墙上靠着一幅巨大的画 – 一株大树的顶部。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在画面上,清晰的可以看到均匀的方格。这是我之前在绘画中从没有见过的。六年过去了,感觉时间在这里是凝固的,没有改变。

电子火炉里跳跃的火焰仿佛总想挣脱金属护栏的束缚,向外逃逸,我站起身来。在那面斑驳的墙上依旧有一张打好了方格的画面,地面上一些用过的颜料管以各异的姿态蜷缩在一起,一块看上去脏兮兮的方形木质调色板躺在一边。侧面的墙上,一些电线凌乱的缠绕着,墙角的网兜里一些大大小小的球挤在一起。一卷大号的白色胶带在一个木质的简易架上显得特别显眼,几个硬板纸箱敞着口和一步之遥的几个盛满涂料的塑料桶对峙着。而在墙角的另一边,另一张画面也几乎空无一物,除了隐约可见的淡淡的方格和散落在画面上几张订着的陈旧纸片。

怎么来描述老张的绘画呢?隐约,我想到了这个词。在这个破旧的空间里,我隐约感受到了一种难以描述的气息。这一气息,弥漫在这个200平米不到的破旧空间内。我发现,我几乎是最后才去注意观察那张几乎空无一物的巨大绘画的,他几乎和那些颜料管,调色盘,电线,皮球,胶带,硬纸板和塑料桶融合在了一起。他们的静默,如同一种无言的道说,充满了整个空间。他们想告诉我什么?我能隐约感到,但我同样无法道说。

“隐约”是这个被影像充斥的时代,这个被科学统治的时代,这个被诠释肢解的时代越来越无处住居的词。我们需要精确,需要定义,需要定位,需要明明白白的在是和不是,行和不行,爱和不爱,成功和失败,前进和后退中做出选择,而“隐约”似乎总在摇摆不定,总是无法道说清楚。然而,张恩利的绘画,无论是构图,笔触,色彩还是尺幅的选择,又是如此的精确,中国书法中“毫发死生,纤微向背”的美学标准,在他的画面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而任何笔触的闪失,都可能成为“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结局。难道他的绘画中从来没有“失”吗?

“我尽可能不去修改我的绘画,画错的也把它保留下来。让错的地方变成一种厚度”,老张和我说过这样的话。我又一次走到那张几乎空无一物的画前,在几乎稀薄的无法再稀薄,几乎露出画布本来底色上面寻找那些厚度。我看到的还是那些相对画面而言刺眼的方格,慢慢地,又看到了一些草图留下的痕迹,看到了几乎无法被发现的、突兀的小块色块隆起。但是,正如同我们在欣赏碑刻时,无法将碑体上的字格视为错误一样,在我眼里它们根本不是错误,因为正是这些痕迹和隆起让这幅绘画拥有了生命力。是啊,什么是生命力?什么是值得回味的生命呢?我们怎么去理解错误呢?它是不是本来就属于完美的组成部分?在张恩利的绘画历程中,他由画人转向画物,由厚彩转向薄涂,由默默无闻成长为一位声名鹊起的艺术家,当我翻看他的画册,当我在展览现场看到他不同时期的绘画,我强烈的感受到的是一位艺术家艰辛的艺术探索,这种探索在他不同时期的绘画尝试中逐渐形成了他完整的绘画体系,或许这个体系中有不尽人意之处。但这就像我们每个人的人生。我无法把他前一张画定义为错,而近一张定义为好,同样我无法将这张画中的所谓错视为一种错。

我仍然不愿离开,站在他的画前,慢慢地,那些几乎没有任何色彩的画面渐渐的丰富起来。一种中国传统泼墨山水中留白的意境油然而生,仿佛初春的大地上新绿的到来,渐微而发。张恩利一反传统西洋绘画基于多层覆色和调染的各种技法,在他的画面中,我可以感受到,大部分色块和线条是在瞬间一气呵成的。在薄涂中,因为调染所形成的富有规律的色彩消失了,而由于薄的缘故,画布底色在无法控制的不经意间常常显现出来,那种艺术家无法再用理性和经验对色彩加以控制的偶然性突显出来。而这种突显,必然需要艺术家将他个人的情感力量投射到绘画中去,这种情感力量和那些“无法控制的偶然性”之间产生触媒,最终呈现在我面前的是色彩上的万千变化和视觉上无法言说的力量。

借物抒情一直以来是中国古代艺术的精神和传统,托物言志,寄情于景。张恩利的绘画继承了这一精神,而不同在于他不再描画花鸟鱼虫和高山流水,在他的绘画中,他将目光投射到极为平凡的日常之物和平凡的都市自然中去,并赋予它们以情感的力量,发现它们与现代人的精神契合,这种契合在画面上展现出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寂寞,疏离和孤独。正如他将这个世界比喻为舞台,而人类活动是这个舞台上的戏剧,而“当我把现场的人给拿掉以后,就剩下一个背景,这个舞台虽然已没有戏剧,但是这个舞台本身是存在的……”。在空无一人的舞台上,张恩利记录那些我们使用过的物件,床,衣架,浴缸,灯,铅桶,烟缸,球,水果,电线,浴室和废弃的大楼……,他像一位对土地饱含深情的老农,弯腰细细的观察广袤的土地上不起眼之物,扶起歪倒的作物,捡起细小的粮食,踩实泥土。我记得当有一次向他提及他的画放在画室里更有生命力的时候,他告诉我:“你到了苗圃,到了农民家里来了。跟你去饭店里吃顿饭是不同的”。

我还是无法说出我对老张绘画中那种气息的隐约感受,就像一位老农是不会用语言来告诉你他对于田地里水稻的热爱的,只有当你看到他用手指黏起饭桌上的颗颗米粒吃下去的时候…… 或许这就是隐约。

绘画的每一笔都是有血有肉的,而绘画的很多感受是语言无法能够触碰到的,老张曾这样告诉我,我喜欢这样称呼他。我终于离开了那张几乎空白的画,回到火炉前,一束冬日的阳光从单薄透风的窗外射入,我回想起几天前我和老张在这里的对话。他谈及了他会因为早上起床太阳非常好,就非常兴奋的从家中冲到画室画画的经历,他谈及了在画室里绘画时的那种强烈的孤独感,谈及了他的疲惫,他形容自己对于绘画的探索是站在悬崖边的思考。在他的言谈中,我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强大的理性的思考和如同孩子般的感性率真。

在火炉前,我开始被烤的热热的,那束冬日下午的阳光将屋内的一角照得失去了所有的色彩。我仿佛能够开始听见那些散落在画室里的大大小小的绘画在和那些平凡破旧的物件说话。

在张恩利那里,绘画究竟是什么?

我轻轻地关上了老张画室的门。面对凛冽的寒风,孤独和温暖在这一瞬间相遇,在心中涌起。



王峻
2011.2.13日凌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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