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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梵志

剖面图 作者: 彭德 2006

揭示人性的罪恶和伪善,是人类走向健康的重要课题,也是曾梵志绘画艺术的主题。不论医院系列、畜牲屠宰系列还是面具系列,作者都将人性的负面赤裸裸地推到我们的面前。画面人物神经质的面孔、肌肤、体态以及一双双逼视前方的眼睛,形成无形的压迫感,迫使观众成为参与者、受审者和思想者,这在他的《假面》系列中体现得特别鲜明和深刻。

假面具是同人的欲望联系在一起。食欲、色欲、名利欲、权力欲、占有欲、复仇欲等等涉及和影响他人的欲望,常常需要面具进行伪装。文革期间,莘莘学子连求知欲都要加以掩饰。

中国的知名先辈大都是一些善于伪装的假面大师。比如墨子,倡导节俭,反对音乐、舞蹈、绘画、工艺,认为丝绸绵绣之类的豪华面料,是动乱亡国之君的标志,但他在拜见楚王时,不仅身穿锦衣,还吹起了笙。王莽是被历代王朝抨击的篡臣贼子,但在他篡位之前,却是一位举国爱戴的孝子、学者、义士、清官和忠臣。以致后人在评论王莽时都不能不承认,如果他在篡位之前意外地死去,他在历史上留下的就是另外一副面孔了。由于这种大忠大奸的人物不断涌现,人们在评价人物时于是确立了盖棺论定的方法,以免当事人的真面孔在活着的时候突然败露。

在中国,面具同等级制挂钩,成为法定的假面。皇帝的礼帽帽沿前后,垂有十二组彩色丝线串连的玉珠,号称玉面。玉面不仅使臣僚看不清皇帝的表情,同时还制约着皇帝的行止风度,如果皇帝东倒西歪或匆忙走路,玉珠就会碰得乱响一气。因而,只要皇帝慢悠悠地上朝一坐,玉面一戴,不管他是忧天悯人的明君还是心怀鬼胎暴君,也不管他是杀人如麻的刽子手还是向敌国俯首称臣的儿皇帝,你看上去他都是一个正人君子。即使他很窝囊地死去,无论他是被太子谋杀还是患了梅毒,只要皇帝的名份还在,他的玉面或比玉面更高档的面具便名正言顺地带进他的棺材。这种法定面具的社会分配,就是孔子所说的礼,包括丧礼、冠礼、婚礼等等。比如中国的婚礼,新娘蒙上红头巾表示处女的贞洁以便获亲友邻居的赞许,至于新娘是否早已身怀六甲,只是与外人无关的家私。
面具还同人的从众性和攀附心理有关。美国影星克拉克·盖博在一部影片里少穿了一件衬衫,于是,上百万的美国男士都跟着不穿衬衫,随意性蜕变为显示随意的面具。我小时候曾读过鲁迅的一篇小说,讲的是一位名叫魏连殳的客居外乡的学者,因母亲在老家病故而奔丧。按中国一千年一贯制的丧葬礼仪,魏加殳面对母亲的遗体时,何处披麻带孝,何处下跪,何时哭,哭声的大小,哭的姿态,哭的时间,哭的次数,哭的地点都有严格的规定。魏连殳置众人的指示而不顾,不跪、不哭、一言不发。等逢场作戏的人要走了,无情无义不仁不孝的话被骂够了,魏连殳却如同倾覆的铁塔颓然跌坐在地,象面临绝境的狼一样长嚎痛哭不已。这种不带面具的哭,其内涵业已超出了哭他的母亲。

在曾梵志的《假面》系列中,画中人统统戴着面具。其中,有乳臭未干的少年和白发苍苍的老头,有情同手足的兄弟和勾手搭肩的伴侣,也有作者自己。画面表现的不是中国传统的等级制度,而是在具体而又宽泛的境遇中所显示的人性的虚假,还有人与人之间不可沟通的隐私。《假面》系列描绘的是社会众生的嘴脸,体现的是人的良知和自我揭露的勇气。


曾梵志近年来的作品,外在的面具开始内化为活生生的人格模式。假面同真面之间形式真假难分、真假交融的感觉。这种面具的内化,正是人相学、体相学所研究的现象。

按体相学的说法,一个人在面对一群人时,如将某只手遮住半边脸,就是下意识地表示不喜欢手背方向的某个人;如两腿相叠,上面那只脚指向谁就意味着喜欢谁。当朋友、外交官、国家首脑会晤时,依据体相学,我们可以一眼看出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过具备了体相学的知识,有人可能会有意识地加以运用,使体相面具化。面具化的体相是令人厌恶的;如果你轮番将脚尖指向每个人以示博爱,人们就会以为你轻浮;如果你含而不露地平放双腿,人们就会感到你滑头。体相学家指出,骗子如果能不失时机地使用体现诚实的非语言体态,比如摊开双手、掌心向上,他就瞒天过海。一旦知识的占有量与面具的多少成正比时,人生将变得无比诡秘和沉重。就此而论,人类比兽类要悲惨许多。德国动物学家勃·格里麦克通过多次试验,证实任何动物都不具有撒谎能力,没有后天的面具。在大千世界中,只有罪恶的人类才具有撒谎的能力,才需要假面具。

在迄今为止的社会中,直率的人总是容易受伤害和不堪一击。自然选择的结果,乌龟、刺猬和穿山甲在爬行动物中保持着生存优势;社会选择的结果,笑面人在各行各业中保持着地位优势。当然,笑面远远不只是无害而友善的表示,它是人类情绪中最复杂、最富有的歧义的一类表现形式,也是一类令人费解的人格面具。曾梵志画中描绘的种种使人害怕、使人难受、使人厌恶的笑面,正是人类应该痛加鞭挞和摒弃的面具。

曾梵志在陈述自己创作笑面人时写道:当大家都隐藏着真实的自我和各种欲望时,出现在公众面前的形象也不过是一个假面而已。从这一思路出发,曾梵志画了一幅没有面具的冷面自画像,表达出反叛者试图取下面具的直率意图。但人格面具的无形性在假面摘取后表现出的只不过是另一种面具--一种失去自卫机制的冷面具。冷面具是同其它面具一样,是一把既可以杀死伪善、又可以杀死文明的双刃剑。这才是人生的可悲之处。正因为如此,人们在实际生活中便采用权宜性的眼光,把面具不单单看做是虚假的同义语,而是当代人类可兆遁的人格模式。从最表层的人际关系而论,人们在面对子女、学生、下层、囚犯时,同面对父母、师长、上司、监控者时不是一副面孔;面对情人、着属、挚友时是另一副面孔;做梦、独处而面对自我时又是一副面孔。这些面孔通常不能互换。

不幸的是,人类即使在梦境中也不直率而是带着假面。梦学专家指出,想发财的人梦见的是鱼而不是钱,讨厌妻子时梦见的是单独旅行而不是吵架,感觉朋友不忠时梦见的是照相机而不是背后的小动作。即使是风流男女做梦,也不可能象在伊甸园内直接了当,而是用蛇或楼梯加以伪装。

曾梵志最近三年的作品,日益走向风格化,并带有一些卡通的色彩。人性的复杂与不安为单纯而平静的背景所衬托。往日的严峻作风注入了调侃的意味,尽管调侃的态度仍然显得压抑。这种画风淡化了早期血淋的视觉效果,艺术表现的直接性退到次要的位置,观众思索的主动性得到了加强。在面对面的观照中,画中人已不是与我无涉的他人,而是观众自己。

曾梵志现年34岁。美国学者密而顿·克拉默指出,21岁到34岁的人常会为是非问题而焦虑并富于自省力,35岁到49岁的人较少戒心而较多宽容。如果用密而顿的年龄分层界线来考虑曾梵志的艺术,他的成名之作和他的近作,均显示出他的早熟。

在欧美等地,面具与人格同源。英语的人格一词的语源,指的就是戏剧中的假面。经过一千多年的演变,词义逐渐确定为人格,即表示理性的、个体的存在。在罗马法学家的语汇中,人格一词在狭义上指的是自由人。由此,假面就是人性的载体或标志;人只有戴上了面具才能获得自由;而我们习见的人格面具这个语义重复的词汇,显示出人生需要双重面具的严酷性。

人格面具是人类进化中的畸形成果,对它的消解,最简单的方法是推行克隆技术。将无面具的优秀分子加以大面积地克隆,消除欲望和隐私,实现世界大同,面具也就失去实际意义。离开了欲望、罪恶和面具的人性,或许不能再称为人性而是机器性。它可能是一种全然陌生的文明特质。正因为如此,被欲望诱惑和困扰的当代世界中的各国首脑,包括克林顿总统在内,都一致反对克隆人的计划,实际上就是继续鼓励对人类假面的克隆。这个历史的终止,可能要等到二十二世纪。现改写陆游遗言诗如下,与曾梵志共勉: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克隆面具废除日,祭祖无忘告乃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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