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段长达5小时的行为，和一块矩形玻璃的对话，不断默念"I Love You"。

这是一场没有对象的对话。“I Love You”几乎成为一种无国界的通关暗号，代表着人类文明及思考认同方式的语言，在这句特定的短句中，沟通有效。

麦拉蒂·苏若道默（Melati Suryodarmo），这位来自印尼的行为艺术家，在香格纳北京举办她在中国的首次个展。

在没有边际的红色现场，她和一面镜子，完成一场面对观众的独处。

苏若道默出生于艺术世家，祖父母是音乐家，父母是舞蹈家。

从6岁开始便跟随印尼当地的老师学习传统舞蹈，比如农民舞、渔夫舞、妇女劳动舞。当时她的老师由于各种原因并没有获得官方认可，每次只能在房子周边随便找一块空地进行训练。然而正是这样野生式的训练，为日后苏若道默的行为表演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印尼正在经历经济危机，老百姓都很贫穷，甚至食不果腹。在这样的时代环境下，苏若道默的童年过得并不轻松，好在学校生活无忧无虑，还算开心。在她看来，当时的环境表面看上去十分和平、井然有序，实际上人们没有自由。

尽管从小对艺术耳濡目染，她在报考大学时还是决定选择一个更加现实的专业——政治学。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到万隆上大学以后，政治学反而一步步把她引向一条更符合时代需求的职业艺术化道路。

"我很庆幸当时学了政治学专业"，苏若道默如是说道，"在我后来的创作中，政治学的帮助很大。当你学习政治以后，会了解世界格局的变化，将历史性视角与艺术的情感结合起来，十分有意义"。

如果说政治学是苏若道默的兴趣，那么艺术更像是她天生血液中流淌的东西。对于从政治学转向视觉艺术这一想法，苏若道默的父母一开始并不支持，她的父亲对她说，如果要转到艺术就得自己负担生活。于是，苏若道默选择了暂时妥协，完成政治学的学业，直到去德国留学以后，她再一次与父母讨论起成为职业艺术家的话题。

艺术家想要存活从来不易，在全世界所有地方都一样。面对父母的担忧，苏若道默反问道："你们不也活得好好的吗？"一句显得有些叛逆的话实际上表现出苏若道默追求艺术的决心。在德国期间，她的前夫也给予了她莫大的支持，一旦她有工作，需要做行为表演，前夫就留在家里带孩子。

随着个人的坚持和努力，家人的态度逐渐发生转变，成为苏若道默在艺术道路上强大的后盾。而帮助她实现职业飞跃的，是两位来头不小的老师。一位是日本舞蹈家和编舞者古川杏（Anzu Furukawa），另一位是被誉为"行为艺术之母"的塞尔维亚艺术家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Marina Abramović）。

由于苏若道默在舞蹈方面的童子功，古川很快注意到她，并主动邀请她来上自己的课。古川教授的内容主要涉及如何创造并组织舞台制作，包括编舞与表演服饰设计。阿布拉莫维奇的教学则完全是另外一个方向，更加注重精神层面的训练，比如两周内不进食、不说话，只喝水。

两年后，苏若道默开始做阿布拉莫维奇的助手，一做就是好几年，负责行为艺术作品的组织和协调，其中包括2003年威尼斯双年展的表演。阿布拉莫维奇鼓励她跟随自己的内心，对自己的选择保持信念，不过令苏若道默颇为感慨的是，当年和她一起跟随阿布拉莫维奇的20多个学生中，现在还在做行为艺术的只剩下四五人。

在常人眼中，行为艺术很难理解，行为艺术家自然也被归类为边缘化人群。相较于一些触及到极端行为和自我伤害的行为艺术，苏若道默的作品是温柔的，或者说体现的是一种含蓄的力量。就像"I Love You"这句话，苏若道默咒语式的反复低吟，是为了强调语言在不同文化不同地域中所遭受的误解。

《I Love You》这件作品于2007年在巴塞罗那的Off Ample空间首次演出。2014年，麦拉蒂在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于瑞士巴塞尔贝耶勒基金会美术馆策划的展览 "艺术家是探险者"中也表演了这件作品。

"一句简简单单的I Love You，美国人可能每天在说，德国人说起来就比较谨慎，而在印尼，人们几乎不会说这句话，"苏若道默解释，"语言通常是我们被动去选择的，没有办法逃离"。

而那块她无法逃离又极尽所能去应对的玻璃，正是爱和语言之脆弱的象征。在每一次行为现场，苏若道默都会隐隐担心玻璃打碎，不过至今还没发生过。

YT： 你的家乡印尼的艺术氛围如何？与你的童年时期相比，现在有什么变化？
苏若道默：印尼的传统艺术保存得很好，对我来讲童年和青少年时期能在那里度过十分幸运。我现在已经在德国待了20年，家乡的面貌变得完全不一样了。我发现印尼的年轻人比以前更热爱艺术，我很希望多接近他们，融入本土的能量当中，而不只是一味地活在外面的世界。


YT：你认为印尼和德国的艺术环境最大的差别是什么？
苏若道默：印尼的艺术家生活在各自的小圈子里，视觉艺术家和舞蹈家相互不知道对方在做些什么，我认为这很遗憾。德国不太一样，视觉艺术家会去听歌剧、看话剧，表演艺术家也会去看展览，那里的艺术氛围更加混合和多样化。我希望印尼这样的跨界交流可以更多一些。

YT：你在德国学习期间有遇到什么挑战吗？

苏若道默：从小我的父亲便教导我要做一个坚强的女性，不用在意与男性的竞争，只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可以了。很多印尼女性选择传统的家庭生活，结婚生子，但许多女性艺术家不是这样。刚到德国当然会有方方面面的不适应，但是我不在乎，男女之间的不公平、不平衡是存在的，但我会通过努力工作去克服这些障碍。


YT：你认为成为一名行为艺术家，尤其一名女性行为艺术家，最重要的素质是什么？
苏若道默：信念。

要对自己的身体、精神、思想充满信念。在行为艺术中，身体是一件"物品"，它是工作中最重要的元素，如何处理好这件"物品"十分重要。行为艺术有别于剧院艺术，你的身体不仅仅是在表演，而是在执行和作为，由此投射到现实生活，所以行为艺术家必须善用身体的技能去传达能量和讯息。

YT：你过去在做"I Love You"行为表演的时候，观众有什么反应？
苏若道默：不同国家、不同文化、不同人群会有不同的反应，这正是我享受表演这件作品的地方。我还记得在西班牙第一次表演的时候，空间不大，很有亲密感，观众待了好几个小时，一直在看我表演，很有意思。然而在曼彻斯特，虽然也有人停留，但是观众人数不太多。所以，不同的情况会收获不同的效果。


YT：你有喜欢的中国艺术家吗？
苏若道默：我最喜欢的中国艺术家是何云昌，他是一名令人敬重的行为艺术家。我还喜欢北京“东村”艺术家段英梅，她是我的朋友，我们在德国一起学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