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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真艺客
施勇:变奏的革命|崇真艺客
2022-02-22 16:20

在不得不向内观看的时候,施勇深知,虽然身体早已恢复,但经历的这场从生理到心灵的涤荡,身处在「另外一个世界」的自己,也回不到从前了...


编辑、撰文丨毛茜
头图| 艺术家 施勇


另一种焦虑

凌晨刚过,施勇照例为自己做了一碗荷包蛋汤面。因为和现实的身体发生关联,通常情况下,他还会拍照发朋友圈,作为「物证」,永久定格又一个不眠之夜。

失眠最厉害的时候,是在新展概念确定的前两个月。

他清楚地记得,2021年3月22日刚接种完第一针新冠疫苗。当晚,先是肠胃出现剧烈排异反应,之后便开始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原来还能勉强睡睡,这次吃了助眠药还依然清醒。

从三月到五月,施勇从没遭遇过如此长时间胃口全无和失眠的状态。此外,为了准备新展作品,从2020年初疫情伊始,持续了一年多的抄书行为,又导致肩周炎发作,「疼到完全不能动」。最后只能通过住院、正骨手术,才逐渐康复。

身体接连发出意想不到的信号,让他的情绪一度觉得「蛮负面」。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一种以前从来没有感受到的状态,就很陌生。」

「绝对是疫情带来的。」施勇靠向香格纳画廊会议室桌前的白色椅背,声音上扬坚定地说道。

他记得自己以前的身体状态,「就是随便折腾」。也常常会有这个那个小毛病,但很快就过去了。「因为你的身体还能相对自由地走动」。疫情之后一切都改变了,「生活回不到以前了,这个让我其实是最焦虑的。」

事实上,焦虑的情绪从疫情初期就开始围绕着他。每天关注疫情的进展,让禁足于各自家庭内部的每个人,都无法真正的置身事外。「你其实是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改变的,是刹那间的。这个让我在那段时间是难以接受的。」也正是在这个时刻,为了排解无处可去的情绪压力,他才决定「抄书」。


《尤利西斯》(上卷)、《这不是一个烟斗》和《福柯的最后一课》是他平时「不敢读」,却觉得应该「拥有的书」。「因为太枯燥、太艰深」,他觉得一定读不下去。索性通过一个自己设定的游戏规则,彻底读一遍。

三本书,分别在对应的三张A4大小的白色速写纸上用2B铅笔抄写。每当纸张写满,再用橡皮擦清除,依次反复,直至三本书从头至尾抄写完毕。

「规则」是施勇作为观念艺术家最常使用的语法/创作形式。以往作品中聚焦的「抹去」、「切割」等词汇,无不体现他以主观/暴力干预的方式,镜像着他经由身体,感知到的种种社会规则之下的现实困境。

「我个人喜欢一种转换的语法,去传递身体与现实的关系,好像是更适合我的一种表述。」从早期开始做艺术,他没想过今天会做成这样。也因为无法预测未来,让他觉得是「蛮有魅力的事儿」。


不限定每天抄几次,抄多长时间,「反正要抄」。

施勇觉得,疫情期间,「抄书」能让身心从对外界的焦灼中反身看向自己,一定程度上能缓解情绪波动。只是随着抄写行为的深入,原来的焦虑不仅没消除,「另一种焦虑又来了」。

按照正常经验,纸张在反复抄写和擦拭中,颜色变灰,是他事先能想到的结果。但在抄写、擦除《尤利西斯》(上卷)不过三十余次、五分之一厚的时候,纸张已经开始随着灰屑一点点剥落,这让他「很难受」。「当纸开始碎的时候,我蛮紧张的,那以后(展览)呈现怎么办呢?」

他不敢想象,破损的纸张该如何承载余下五分之四的内容。如果只是单纯地抄写,是人单方面给纸附载信息。但当反复抄写擦除后,「纸就开始有反应了」,只是他没想到会「那么大的反应」,「最后不堪到控制不下去了」。

施勇小心翼翼地保留着所有擦除的碎屑,「哪怕抄成灰,也要做」。

图片施勇个展 《向内,直至消失》 上海香格纳画廊一楼展览现场


一次出逃

在抄写《福柯的最后一课》时,他的身体正遭遇疫苗副作用的侵扰。当纸越来越黑,新写的文字与擦除的印痕相互叠加到无法看清,铅笔、橡皮也不断在仿若黑色镜面的纸上打滑,比起纸的脆弱,还要让他难受。他只得耐心的嘱咐自己,「要慢慢写」。

原本以为,抄写的过程就相当于阅读的过程。即使写得再慢,因为过于关注纸张的变化,使得抄写、擦除的动作严重干扰了他对书籍内容的记忆,导致他「一边抄一边忘」,甚至有时候「情节都接不起来了」。也就成为这组作品序列名称《遗忘比记忆更久远》的由来。

如今回想整个抄书过程,施勇依然有种「来回撕扯」的感觉。「我现在发现这个书,是纸,也像一种身体,有时候像我的,有时候像别人的。一会儿带给你负面信息,一会儿又完全拒绝我的进入,反正很焦虑。」

在「不那么积极乐观的状态下」,新展的主题却诞生了。


疫情的客观事实,使得施勇不得不看向自己。他读到乔治·巴塔耶小说《不可能性》中一句原文“沉默延展的比任何想象的空间都要远”,联想到了自己与现实的处境。于是通过用“()”取代“沉默”,使得语义变得暧昧之外,还将字体在外力作用下,呈现出残破、逐渐消失的状态,意旨一种抽象化的身体,「被外界限制、挤压后」的视觉转译。

而抄书的行为,则让他感同身受于纸张,亦如他面对现实的压抑,一样也会不堪重负而产生想要逃避/拒绝的理由。只是《遗忘比记忆更久远》无论碎裂与否,最终都能以物质的方式呈现在展厅里。而一次次抄的过程,犹如「在黑暗的旷野里,摸索、爬行」,让他因疫情对当下世界产生的无力感,也日渐消融于日常的无声处。他感觉到了自己内心的脆弱,「想要做一个可以把身体从现实状态出逃到词语世界里的一个路径。」

利用透视学原理,他将三个空心铝制圆锥体的顶点彼此贯通相连,形成一个肉眼无法捕捉的「灭点」,取名《向内,直至消失》。「我就觉得太贴切了,把我的状态呈现出来了,索性也变成了我展览的标题。」


《向内,直至消失》是施勇同名新展中唯一没有涉及文字、却是最能体现展览核心的装置作品。「当中的焦点看似是一个没有实际的存在,但在概念上却是存在的一个词,叫消失。」

当新冠病毒来势汹汹之时,往日公共视野里的人群、喧闹街景中的市声,也是在瞬间「消失」的。很像他特别喜欢的艾略特的一句诗中描绘的场景:“这世界轰然倒塌了,不是轰然一响,而是唏嘘一声。”(注:出自艾略特《空心人》)。

施勇把“COVID-19”看得很重,某种程度视为人类的「缺陷」,「已经完全、彻底的成为(改变)世界的分水岭」。而疫情之后的次生危机,不仅重新定义了社交距离,同时因疫情防护措施而产生的国际政治、经济格局也将引发新一轮尚未可知的矛盾关系。他认为,疫情之前的世界已然消失,而之后将是「另外一个世界」。

图片施勇 《2020新“抽象”字体研究-----全 王 求 化》 2020 《静默长假》西岸美术馆 展览现场
新“抽象”字体研究《全 王 求 化》的创作灵感正是源于这一「缺陷」阻断全球交流后,身体面向现实的真切感知。「全球化」经由笔画拆解后又被粗暴闭合,形成了四个坚硬、冰冷且彼此分离的金属结构体,是他对彼时人类所处社会情境的直接隐喻。

在疫情常态化的当下,施勇望向「另外一个世界」的眼中,开始流露出了期许之心。他选择铝、铅、树脂代表不同温度的材质,用围合型字体重新演绎困在原地的「一个个围城」、「一个个孤岛」,拟人化的表达着一种「身体不在场的在场」。也是新展中唯一有色彩的作品。

图片施勇 《消失》 2021 铝,铅,树脂,石粉,色粉,油墨,丙烯 100(H)*80(W)*10cm
「我内心虽然很消极的认为,这种状态会一直下去,但我总是觉得,什么时候(病毒)应该可以被瓦解掉。虽然很微弱,但希望能够有某种改变。」亦如装置中那个黑暗的消失点,依然能向四面传递声音一样,施勇总会在作品中留下另一种可能。

「消失,并不是没有,或许是另外一种形态的存在。比如把诗歌卷成一个圆球。」




静悄悄地革命

质疑与想象是施勇观念艺术经常彼此交叠出现的,也因此让他的作品蒙上了一层暧昧的气息。「一方面要去表明态度,但反过来我又是环境里的一部分,所以也无法给出明确的答案,都是疑问。」

2017年,「缺陷」让施勇看到了附着于现实/事物上的暧昧状态。它像一道闪着微光的缝隙,让他为之着迷。「比如一个包装,当它密封的时候,你无从下手把它打开。但你只要找到哪怕是一丁点儿的破绽,后面就是摧枯拉朽式地拆开了。这就是一个缺陷。」

找到「缺陷」,就像「攻破缺口一样」,在颠覆/瓦解一个既定语法的同时,建立一种未来的可能性,是他觉得有趣的事。「我觉得那种瑕疵的、不完美的,会更有意思。因为它会揭开一种我们通常不愿意看到的东西,而这些可能就是和你有切肤关系的,也可能是更致命的。」

我问他,总关注缺陷,不是更容易焦虑吗?

「也不一定,它也会给你带新的启发。」施勇回答道。


位于上海法领馆的《露台计划》2020年曾邀请他完成一个在地项目。不过四米见方的弧形露台,他一直没有想好最合适的作品。一次在工作室,他双脚踩了一块压着异物的铁板,整个身体不由得抖了一下。「一个小物件就可以打破你的平衡,那里的空间属性就应该做一个平衡器,直接对应外交的一种状态。」至今回想起来,也是让他既兴奋又满意的作品。

「因为如果物质化作品不能释放出概念/文本自身的能量,那就是无效的。」也是观念艺术家通常面临最难、最有挑战性的时刻。在他的美学经验里,能清晰表达概念的前提下,用简洁的方式呈现,无疑是最理想的结果。「这个有难度的,要去碰。把握不住的时候,全凭直觉。有时候直觉也没有,就只能扔在边上,再想想。」

在香格纳画廊二楼,以文献形式展陈的《一个人的艺术史》,是施勇自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至今的艺术实践,体现了一位观念艺术家,经由身体/物质媒介的探索,对时代发展进程中的社会和文化价值观的思考。

图片施勇个展 《一个人的艺术史》 上海香格纳画廊二楼展览现场
他说,当初放弃绘画或许是因为年轻气盛。但作为目睹中国八五新潮波澜壮阔的旁观者,对实验新艺术、重构适合自己艺术表述方式的渴望,「内心总是蠢蠢欲动的」。他决意要远离「绘画的惯性思维」,只有「切断后路」,才能给他力量,建立新的语法,「挑拨现实中的一种意识形态」。

「当时我们做这种实验性艺术,既不是传统的,也不是与传统对立的非官方。」由于不被任何主流形式认可,意味着没有任何公开展览的可能。因此被评为「非非官方艺术」。那时,「唯一的资源,就是你的勇气,你的激情,还有自己的身体和时间。」来自对现实困境的强烈体认,也不知不觉的成为他艺术无法割裂的一部分。他称,那是一种「静悄悄地革命」。

1995年,施勇当时居住的空间,率先拉开了这场「革命」的序幕。

当年受邀参加耿建翌策划的《以45度作为理由》,他决定在自己的居所针对性的「探讨关于私人空间与身体之间的影响」。他发现,再没有比居所空间更完美地与身体一一对应的了。在实施过程中,他有意通过安装在每个功能房间(厨房、洗手间、卧室及客厅)的扩音器,使得原本私密场域里的任何声音都会被放大。

图片施勇《扩音现场: 一个私人空间的交叉回声》 环境装置 功放器、麦克风、扬声器、 透明薄膜、低频喇叭、金属配件 可变尺寸 1995 《45 度作为理由》施勇寓所 展览现场
在这个无时无刻不被声音干扰的环境里,他生活了一个月。当拔掉音响电源,房间在一刹那回归安宁的时候,他反倒不适应了。「那种突然而至的窒息般的寂静,像当初作品开始时所产生的感受一样叫人害怕。」他意识到,一个人的习惯,在某种强制性的环境里,是会被轻易改变的。

「它的针对性依然强有力地对应着今天的现实,只不过早已不再以强行的方式介入,而是以另一种更具迷惑性力量的公共媒介形式,渗透在我们生活的各个方面,在不知不觉中影响着我们,也改变着我们。」

施勇坦言,这是他早期艺术实践中,唯一在当下,还依然有效的作品。也让他深知,在不得不向内观看时,身体虽早已恢复,但经历的这场从生理到心灵的涤荡,身处于「另外一个世界」的自己,也回不到从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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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关艺术家: SHI YONG 施勇

相关展览:

施勇:向内,直至消失 11.07,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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