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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逊 他的国|Hi艺术
2022-03-24 17:41

文/罗颖

π,是孙逊动画工作室的名字。
这个无限不循环的数学符号,永无止尽的延伸充满未知却又毫无规律可循,恰如孙逊对艺术的理解,永不枯竭的创造力源于无所遁形的现实世界。

到今天,孙逊创作了20多部动画,加起来总时长超过300分钟,那是无限接近他所信奉的真理的法门。而填充其中的,是不计其数的手稿、木刻版画等,亦如π这个无穷尽的无理数。


小舟从此逝

2006年,大学刚毕业一年的孙逊创立了π(派)格动画工作室。曾当过木匠的父亲亲手刻下的铭牌,见证了工作室走过的16年时光,从杭州到北京的黑桥,再到如今的北皋街。2001年,孙逊以希区柯克的小说《麻醉剂》为剧本,拍摄了第一部影像作品《拔牙》,此后他几乎保持着一年一部新片的速度稳步推进。他每次给自己提出一个问题,尽量往前走一点,不断抛弃之前熟悉的、拿手的东西,去尝试不擅长的新事物。“重复自己也是抄袭,必须跟自己较劲。艺术家的状态应该是狼狈的,在悬崖边快掉下的那一刻,但又没掉下去,挣扎着爬上来,在生死之间徘徊。”

这几乎是孙逊生活和工作的常态,他总是把自己逼入死角,在绝境中爆发超越日常的潜能,因为他知道置之死地而后生,从来不是一种生活的修辞,而是思想要经历的“极点”,是让人精神“上瘾”的兴奋剂。可以说,正是这种独上悬崖的决绝,在一定程度上成就了今天的孙逊。2009年1月,孙逊辞掉教师工作,脱离了体制,离开待了13年的杭州,带着11人的团队来到北京,在黑桥租下了1000平米的工作室,决定放手搏一次。他说终于来到了大海,“淹死了算我自己的,淹不死,我要能活下来,这事就可以。”所谓“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但他没有随波逐流,而是将主动权牢牢握在掌心。


不问前程

每十年,孙逊都会给自己设定一个目标,挑战一次人生的极限状态。上一个十年,他投入近500万,耗时4年,做了时长27分钟的《21克》,实现了他理想中的实验短片。现在,孙逊再次身陷“狼狈”。三年前,他启动了长篇电影《魔法星图》的制作。90-120分钟,原本是电影工业体系的时长配置。他却凭一己之力,用10年的累积,带领团队去创作一部纯手工的二维动画电影。孙逊像一个充满理想的堂吉柯德,一骑绝尘地朝着他的“风车”发起挑战。资金的消耗之大,创作周期之长,远远超乎想象。原计划2021年要推出的电影未能如期完成。在这个极速更新换代的消费社会,创作一件耗时费力的作品需要面临极大的考验,决心、勇气、质疑……三年多没有新片问世,有人觉得孙逊是不是创造力枯竭了。他选择了继续默默工作,撑了下来,在磨合了十几年,积累了成熟经验的团队配合下,全力以赴。孙逊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哪怕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也要做一件不可复制的事情,最后它会像结晶一样。

困难永远在,但在心理上,孙逊凛然面对,不会把它们理解成困难。不念过往,不惧未来,不问前程,专注当下,就不会散乱。动画如人生,二十余年来,孙逊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自我修炼。


到岸不须舟

当大多数艺术生还停留在素描、色彩的考前基本功训练时,孙逊的创作意识在十六七岁的年纪就已觉醒。“艺术不再是仅仅有个好的技术就可以了,没有思想,技术就是空的,就谈不上个体表达。”

从最初的好奇心,荷尔蒙激情驱动下的创作;再到随着阅历的增长和勤勉的点滴养成,孙逊追求的高度越来越出离。唯有电影能够承载孙逊强烈的表达欲。在篇幅有限的时间里,他可以天马行空地编织无限的世界,主宰角色的命运;也可以筛选掉琐碎的细节,将长篇的人生浓缩。孙逊把对现实体悟释放在了逐帧营造的画面里,他不断设定新秩序,去建构波澜壮阔的世界,去建立他的国。每做一件作品,就是一场建立世界观的练习。

所以一旦踏入孙逊搭建的信息密集的能量场,谁都无法抵御迎面袭来的小宇宙。就像我们置身一个满是原始壁画的洞窟,即便无法读取远古的图像密码,对神秘的氛围也难以免疫。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当我们试图通过一幅水墨、一张木刻、一件雕塑,或是影片里的一帧去佐证对孙逊的判断时,永远只能是冰山一角,一个小局部,一个分裂出的小细胞,永远看不全。

但我们又忍不住反复去探究出现在孙逊作品中的魔术师、龙、乌鸦、虎、骷髅、钟馗、虫子、蚊子、神兽等形象背后的隐喻。孙逊却提醒我们,不必去“着相”,凡是有形的都不重要。可他作品中的风格和技术又是包罗万象的,木刻、水墨、波斯细密画、画像砖、瓷器、东方传统绘画等风格都装进了影片,汇聚成他独特的语言。看起来,孙逊的言行是如此矛盾。以至于观看他的作品常常会陷入两种极端:沉默无言,或疑问无数。

其实,形式和图像都是孙逊无限接近真理的法门。所以画什么不重要,在孙逊的笔下,万物皆可画;怎么画也不重要,他从不被画框束缚。“到岸不须舟,名色双亡,才能抓住最本质的部分。”孙逊的深意恰恰在此,他用矛盾又自洽的悖论结构,抵达禅宗的境界。而只有非物质的动画电影才能承载虚拟的时空,观看体验的过程才是归于本源。


总归要在这个时代留下些什么

从今天回看,也就不难理解孙逊为什么总是以宏大的视角打量这个世界。那并不是一幅幅精神图景,而是他嵌入现实的一个个插件。它们与现实紧紧咬合,但又无法简单地图解现实。

孙逊对生活所在的时代有感而发,最早或许源自祖辈们的口述史,后来从老家辽宁阜新到浙江杭州上中国美院附中,空间上的距离,意识上的变化,二三十年的落差,让他对现实有了困惑,迫切想知道社会到底是什么样。当其他同学还在按部就班地完成老师布置的课堂作业时,孙逊翘了课,跑去废车场写生,和工人们去聊天。摇滚里的热血,创作中的激情,理想主义的斗志,都在年少轻狂之时澎湃,也为他日后的创作埋下了伏笔。或许从一开始,就铺陈了孙逊纵观古今,放眼寰宇的视角,他对这个世界有太多想说的。这也让位出生于1980年的艺术家,在同辈人里显得略有不同,他背负着历史感,使命感。

孙逊说艺术家总归要在这个时代留下些什么。就像他工作室曾挂着的那四个人的肖像——达芬奇、尼古拉.特斯拉、拿破仑、希特勒,“他们打开了世界的边界,哪怕他们释放出的是魔鬼,但艺术家就需要这样去工作。”


我不承认有动画

Hi艺术(以下简写为Hi): 现在来看,你认为一部好的动画应该有的样子是什么?

孙逊(以下简写为孙):或者说我不承认有动画。我比较反对这个提法,我更希望提“电影”或者“艺术”。因为一旦理解成动画,就会带着对动画的执念去判断。但是你与别人沟通的时候,动画更直接。动画更多是作为一种技术手段,而不是作为一个门类存在。就像我拍一部电影,你不会说我拍的是蒙太奇。具体什么是好的片子我也说不太清楚,所谓“言语道断”。但比如像杨·史云梅耶(Jan Svankmajer)、亚历山大·佩特罗夫(Aleksandr Petrov)、威廉·肯特里奇(William Kentridge),他们做的是会让人激动的伟大的作品。而我看到的大部分影片都不是那样的。


Hi:你的作品信息输出的浓度极高,知识系统庞杂,媒介也很丰富。你希望观众从什么角度进入你的作品?

孙:我希望能破除名色去看待作品,但人的本能就是“着名着色”。因为我们日常依赖的是语言,一旦产生语言,必然有名有色。我们容易被它们带走,这是我们的局限。其实作品还有很多语言系统之外的东西,也就是庄子所讲的“得鱼忘筌、得兔忘蹄”。所以不必着这个相,就像“终日吃饭,未曾咬着一粒米”。当用心面对一切的时候,是非名非色的。


Hi:几乎每次展览都能看到你现场创作的手绘痕迹,你会提前构思还是到即兴创作?

孙:我尽量每一次都不带想法去面对现场绘画,依靠的是我对那个空间的感受,和那个期间度过的每一天给我的刺激是什么?我等于是“现炒现卖”的方式,我要最新鲜的。最有吸引力的永远是未知,只有面对未知时,自己才足够尴尬和狼狈。



我想浓缩地去看,所以决定做艺术这件事


Hi:魔术师是不断出现在你作品里的角色,为什么会对这个身份发生兴趣?

孙:魔术师有点像我们这个世界的一个出口。究其本质,是人世间有很多荒唐的事,但我们却不自知,在不知不觉中去相信了。魔术师的谎言很难说是谎言还是不是谎言,即便它都是真的,难道就不是谎言吗?所以这件事没有真与假,我很多作品都是基于这些层面的考虑。


Hi:可以理解为你对这个世界是充满怀疑的?所以影片里经常会以“邦”“国”的概念去重新制定游戏规则?《魔法星图》里的主角少年小之就穿越到六个不同的国度:螺刹,遁火,乌孙,鲸邦,㷋燚和聚窟洲。

孙:可以理解为一种反思和批判。艺术家天生的职责就是质疑和批判,它是维持社会平衡的一种手段。从宗教改革开始,艺术就肩负了这样的作用。这是艺术家应该有基本的立场,或者说企图心。艺术要跟现实世界发生关系,它应该是鲜活的,深入到社会的细节当中,对这个世界有体察,有好奇。


Hi:某种意义上,电影如人生。

孙:个人的命运无法控制,但作为艺术家的状态你是可以自己去编织的。如果把我的一生做成短暂的一瞬间,你会看得更清楚。一旦拉长,每个事都是事,但实际上都不是事。我想浓缩地去看,所以决定做艺术这件事。而且从这个角度来说,做电影是容易的,很多因素你可以操控,我怎么样都能把它磕下来。


功夫在平时


Hi:在职业道路的选择上,你也一直掌握着主动权,包括当年也是你主动找到香格纳画廊合作的?

孙:我觉得他们做的展览非常有意思,所以那时候对这个画廊也是心向往之。而且劳伦斯是特别有人格魅力的一个人,不以赚钱为最重要的前提条件,这非常难得。他对艺术家成长的帮助也是不遗余力的,教了我很多东西。

Hi:比如?

孙:劳伦斯说过一句话:通过办法解决的困难,这个困难还会再回来。这不就是《金刚经》里讲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从本心出发,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最开始跟劳伦斯打交道的时候,他经常跟我说,你要做一件伟大的作品。我想伟大哪有那么容易?《最后的晚餐》《溪山行旅图》可以说是伟大,我才多大年纪你要求我做出“伟大”的作品?我没法“伟大”。后来我才知道他说的great在汉语里并不是翻译成“伟大”,而是“好作品”的意思。但我觉得他的出发点挺好。


Hi:2009年为什么决定离开杭州来北京?

孙:在杭州待了13年,收获了很多,也遇到过好老师。熟悉的地方待久了容易变成什么?就好比不会游泳的时候,你要先在泳池里练习。当大家游几个来回都轻轻松松的时候,怎么办?就开始比谁的泳姿漂亮。但其实游泳的真正目的是去参加铁人三项,在惊涛骇浪之中不被淹死,这才是游泳的真谛。游泳是生存技能,不应该变成一种审美。生存技能就相当于真正的艺术。如果不面对具体的生存,就仅仅是个姿势,就是一幅装饰画,就不是艺术。
杭州更像一个热带鱼缸,你在欣赏鱼缸里的热带鱼的时候,觉得好美好漂亮,但是你要真正变成热带鱼你就不开心了。所以我得趁变成热带鱼之前要离开那里,决定去当时艺术文化还很活跃的北京。

Hi: 派格动画工作室成立16年了,你在管理上的体会是什么?

孙:工作室刚成立的时候我也写过规章制度,但现在不用了。之前我做工作室的思路完全是共产主义的。当时我秉持的一个观念是:这个世界没有不努力的人,每个人都有画得特别牛逼的潜质,只是他没有条件。而且所有人都是有上进心的。后来我发现人是有惰性的,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上进心。这个社会毕竟是由个体的人性组成的,你一旦去管理,所有事情“着力即差”。
苏东坡在临终时,他的一个和尚朋友告诉他,现在开始需要用力了,让他向往西方极乐世界。苏东坡说了一句“着力即差“,意思是我这一辈子做的功课已经够了,不差这一点。功夫在平时,不在临考之前。如果这一点能决定的话,前面一生都不重要了。其实管理也一样。做一件事儿,避免人的意识心进来,全部精力就用到事上。所以我从之前执行规章制度,到现在有所为有所不为。

Hi:你的工作方式决定了你不同于其他艺术家,既有个人创作的部分,也是一个导演,也是工作室的管理者,需要面对和处理各种各样的复杂关系,你如何去平衡?

孙:我的作品制作周期太长,都会有等不及没有耐心的时候,走二万五千里长征都会有人偷偷溜走,这是每个人的有限性。不停的摩擦,也是我修行的一部分。挺到最后一刻一切都消融了,这个就得靠意志力的坚守。


艺术必须指向未来


Hi:你觉得做艺术是为了什么?

孙:艺术在当下是可有可无的,但它的力量不指向于当下,指向于未来。这和艺术家工作的两种状态有关。肉身凡胎在具体世界当中存活的状态,是基础前提。但你不能仅仅满足于此,你的作品必须指向未来,这是艺术家的另外一层工作。
指向当下更偏重能力,指向未来更着重想象力和创造力。但这种想象和创造不是想象出一个什么东西画出来,想象力是可以改变世界,是可以颠覆认知的。艺术家同时要具备指向当下和指向未来的两种能力。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艺术创作就更有意思了,它更具有挑战性、冒险性、实验性,这个时候艺术的魅力就会散发出来。因为它装的不仅仅是具体的一幅画、一部影像,它装的是扎扎实实的时空。

Hi:未来希望别人怎么介绍你或者你的作品?

孙:今天去做作品,并不是为了追求未来别人对你如何评价,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未来别人能感同身受。你在当下呕心沥血去付出,不问前程就够了。我们今天会说,耶律楚材的字怎么写得这么好?这么漂亮!我们今天看兵马俑,看古代的石窟,你会叹为观止。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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