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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屋·观点|吕岩:钓鱼与绘画是一码事
2025-10-21 17:22

撰文:刘硕

初见吕岩,我们竟一时没有认出他来。他和我们记忆中的模样有了些变化。在此之前,我们曾看过他的一段采访。那时的他,状态可谓精神充盈,面色红润,身体略显微胖。他那时是向外散发着的......

但当我们真正在TAOz ROOM入屋见到他时,他似乎变得更像他的作品了。那是一种身体与艺术逐渐贴合,甚至难以分离的状态。他身上的那种混乱感,与其说是一种失序,不如说是一种对绘画本体的近乎虔诚的敬畏。他仿佛越来越不敢轻易谈论绘画本身,而这份不敢,似乎昭示了一种态度的转变——不是退缩,而是敬重,一种深知其重量的沉默。

在吕岩的创作轨迹中,我们可以看到从早期吸纳中国传统构图语法——到如今作品的转向,情绪变得愈发外露,喷薄。他的画面与身体之间很难捕捉到那些媒介性的隔阂,那是一种极致亲密、极致诚实的关系。这不像是用手执笔的行为,更像是将整具身体直接扑进了画布之中,是一种直接与毫无遮掩的姿态,令人动容。

吕岩的画面没有试图传达的“意义”,渐渐离开中国文人画传统中的审美自持与构成逻辑,更多的回到那种本真的感受呈现。他似乎进行着一种非常私人的情绪的放射,一种身体在场的证明,某种无须命名的瞬间。他的混乱,是成立的——他像一个鸟巢,看似杂乱,却少一根枝桠便难以成立。正是在这种结构性混乱中,我们们看到了一个正在自洽的体系。

这种混乱并不是非理性的产物,相反,它背后是一种对自我感受的彻底信任,是一种理性深处对情绪的庇护。那是一种非暴力的理性:不是控制感受,而是信任感受,并以理性守护这份信任。这或许是“实践理性”的一种理想状态——让理性本身意识到它的边界,并学会在关键时刻,交出控制权。

每次与吕岩交谈,我们都感受到一种几近虔诚的回避。他不轻易谈论艺术本身,也不习惯去谈文化。他仿佛在刻意忘记自己是一位“艺术家”。他说,“艺术不应成为一种职业化的身份”。也许,一旦他太清楚自己在“扮演”什么,那他所呈现出来的,将只是一个被设定好的角色,而非更趋近真实的自我。

于是,他混乱——但这或许是一种理性的混乱,一种在精神深处梳理过的放弃控制。他用最普世、最接地气的语言与人交流,从不试图建构一个高高在上的美学体系,而是释放自己在创作当下的精神状态。那是一种极致的平易近人,又同时极度敏感的状态。

他这是否在用某种方式保护自己的这份敏感?感受的释放或许是及其脆弱的,以至于哪怕一阵风吹过,那些微妙的情绪也可能散去。他珍视这些感受,却又害怕它们在被外人放大检视、围观评判之后,变质成伪装出来的情绪。这种畏惧,让他更加不愿正面去谈“艺术”或“绘画”,而是用一种极其朴素、沉静的语言说:“我不知道什么是画画,我只是还在画,画就行了。”

我们想,这也许不仅是一种表达方式,更是一种生存策略——他以此守住创作,也以此在这个光怪陆离的艺术世界中保全自我。愿意承认“我不知道”的人是值得欣赏的,“我不知道”并不怯懦,而是一种敞开,这是一种姿态,流动的姿态,是未完成的,未被关闭的,在路上的。吕岩,现在是这样的......

钓鱼与绘画是一码事

在他这些年的作品中,最让我们着迷的,或许是那些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凌乱的线。那些线条像是自身体内部勃发出来的意志,它们在画面中交织、碰撞、错位、穿插,形成一种近乎混沌的织网。这些线条并非首次出现,但近两年,它们变得更加情绪饱满,变得更有攻击性,也更有坦率地编织感——像是将情绪本身编织在画布上,织在时间里。

我们忽然想到,吕岩喜欢钓鱼。他跟山东有很深的渊源,曾跟我们提过,在临沂平邑的郡河大桥下,他常年去钓鱼。那种在河面上抛竿的动作——一种来自身体的、迅猛而放松的挥舞——突然让我们看到了画面里的那种“线”的另一层含义。那不只是一种形式或符号,更像是一种记忆里的残影,是钓鱼时从肌肉深处调动出来的节奏。这种节奏也是属于绘画的。

挥竿的动作,其实和挥动画笔,并无本质差别,它们都在挥动胳膊。你永远不知道鱼钩会落在哪里,你只是凭借一种经验性的直觉,把竿甩向远方——甩向你大致想抵达的那个区域。没有计算,没有精准的操控;更不可能有百分百的把握。只是知道:你想要抵达,那就挥出去。

吕岩的作品,有这种状态。他下笔时,同样并不完全知道这笔会导向哪里,能否成为画眼,能否构成整幅作品的重心。但他知道:此刻,他要画。他要把某种模糊但真实的情绪,投射在画布之上。

这是一种近似钓鱼的行为:你不是去控制结果,而是制造一次诚实的接触。你不可能预判,鱼线落下之后,是不是会卷起水波,是不是能钓起什么——甚至,不知道水里到底有什么。你只是在回应一个可能。

绘画也一样。当画笔接触画布的那一瞬间,那点墨、水、碳粉与纤维的接触,就像是鱼钩扎进水面,水波轻轻漾开。那是一种极度细微却又真实的声音——是画面被撕裂的声音与图像诞生的声音,是一种“未知”在现实中被记录的声音。

我们常在想,在吕岩挥竿时,他是否也会想起自己的绘画?又或者,在他挥动手臂、让线条恣意穿行的过程中,他是否也记起了河边的那个午后,记起那条从郡河深处跳起又沉下的鱼?

钓鱼是神秘的,绘画亦然。它们的相通,不在技巧,而在态度。都需要放手,都必须信任一个尚未发生的、甚至无从预测的未来。也正是在这种不能被“预判”的状态中,创作成为一种冒险——一种真正的冒险。

钓鱼与绘画,这两者,在我们看来,本质上都是原始的行为。它们没有被现代世界彻底驯服,也未曾完全归入实用主义和工具理性的轨道之中。我们总在强调绘画的“原始性”,但这并非一句空泛的赞誉——而是一种深层的指认,一种将人类的创作行为追溯到本能的尝试。

那些最早的绘画,不正是诞生在岩壁上的符号吗?当人类还未形成语言体系时,我们就在洞穴中用碳粉、用赭石,抹出手印,描绘野兽,绘制轨迹。这不应完全被规范成为表达的工具,它更像生命痕迹的延续,是对存在本身的一种应答。

所以泛泛之谈下,或许绘画本身就是一种生存的方式。它不是表演,不是展示,而是一种让情绪得以存活、得以延续的策略。为了让某些说不清、也藏不住的感受,有一个出口。而钓鱼,又何尝不是?

绘画与钓鱼的“原始性”,并非指向一种文化起源学的时间逻辑,而更像是对技术文明之超载的抵抗。它们不愿被规训、不愿进入“生产—消费”的循环,它们保留了某种“非知识的知识”(巴塔耶语),某种只可感、不可说的深层经验。

利奥塔将“崇高”定义为语言无法完全捕捉之物的显现。钓鱼与绘画,似乎是这种崇高经验的平民形态。它们是面向未知的投掷,是在无意义的深渊中,依然坚持动作本身之必要性的倔强。此时,绘画不再是一种“再现”,而是一种生存伦理的声明:我们以此来持续感受,我们以此来延续我们无法说出口的部分。钓鱼亦然——那是一种身体与自然的感应回路,既非策略,也非逃逸,而是一种质朴的、生物性的、带有温度的沉默反抗,一种以“不被知道”为前提的开放状态,一种极致的敏感——一种不说出口的、带着体温的存活之道。

他像自己的作品 他像一朵云

如今的吕岩,越来越像他自己的作品了。他正逐渐成为一件艺术品本身。他的身体,他的语言,他与世界的互动方式,都愈发接近他画面中的状态——一种浑然天成、不可预测的状态。

他在说话时的节奏感,他词语之间不经意的拼贴与错落,让我们想到那些线条、那些乱麻一般的笔触,它们不为某个确切的意义服务,却直抵感官。我们无从判断他究竟想表达什么,但那种混沌之中透出的节制与克制——一种理性引导下的混乱,让我们觉得异常性感。

当然,我们无法对此进行确定性的评判。因为越是凝视,越能感受到那画面中的对象,如果它的作品真有所谓“对象”。那这个“对象”正在变得愈发柔软——不是具体的形象,而像是一种能量体,一团雾气,一阵海浪,一棵树的影子,一池湖水的漣漪。他的画面中充满漂浮与流动,那些没有边界的、不被命名的存在,开始在视野中层层展开。他像一团云,慢慢飘来,落下一片阴影,也可能洒下一场细雨,投掷下轰鸣的闪电——转瞬即逝,却结实地在地面留下了痕迹。

而在他来到“入屋”的那一刻,他一再说,这儿他未曾见过。
这里没有壁垒,没有对艺术家的高姿态评价,没有那种悬浮在地面之上的、距离感强烈的“严肃场域”。这里有的是一种真实的凝视,一种质朴的关怀——无论是来自观众、藏家,还是空间本身,都在传递出一种温柔的、未被破坏的可能性。

我们想,这也是“入屋”的魅力所在——它不是一个规训性的展览空间,它没有明确的边界,没有被格式化的秩序,它是一种潜藏着无限可能的在地能量体。温暖、生活化、贴近、灵动,它是真实的,而这种真实,恰恰与吕岩的创作状态达成了某种重合。

他和“入屋”之间,有一种难以言明的契合——轻盈、真诚、不设防,但同时又并非无目的地游离。他知道自己的方向,只是不愿用过于坚硬的方式去抵达。他享受在流动中前行,正如入屋在流动中观看、在流动中共鸣,在流动中迎接那些即将到来的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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