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焰是真骄傲。不理睬庸人，不理睬时代。他的骄傲不仅是出于才华，和蔑视随波逐流者，更是源于自爱。

放言大爱慈悲者众。然而人先要懂得自爱。这样的人实在不多，毛焰是其中最自如的一个，因为天然。他本能和众人逆流而行，只身去往心仪的古典世界，自顾自的快乐。自爱者尊重自己喜欢的事物，美妙的事物不过时，才有了永恒和经典。

所谓古典，也并不是古代，古典亦是当代性的一种，他是令古典情怀有了传承。这一组新画，有陌生男子、女侍者和厨师模样的人，他们沉浸于自己的心事，又分明令人感觉，世上有敬畏之心的存在。油画的写实，水彩的写意，无论何种表现形式，每个人物都有一种高贵的气质：因为在被描述的那刻，他们与外在世界无干，又或者，天地苍茫唯有这一人，而这一人，又呈现出一个不为人所知、乃至不为自己所知的瞬间。

再卑微的人，亦有光芒一刻。一个陌生者，突然令你产生幻觉，觉得你即是他，他又是谁？毛焰在他的画布上，揭示了这一刻，创造了这一刻：刹那的静与美，疑问与悲伤，刹那的出神。

直观的表述，是通过光与影，色彩与纹理，技术上毛焰有公认的天才，可每幅画传达的复杂情怀，终究是专注力的体现。人生到了某个阶段，专注力才是一切。在创作过程中，我们的画家，一定也有焦虑不安痛苦怀疑的时刻，但最终，他给我们的是专注的结果，是最深的凝视，不断进入，不断向内，直到灵魂出窍，穿越时空。佛法所说的观想，凝望佛像画，也是意念集中的训练。而毛焰的十年画一人，甚至一生画一幅画的心意，令人想起西方的圣像画师，东方的唐卡画师，可以是西方，也可以是东方，写实即是写意，古时即是此时，到了某种深刻的地步，心来去自由。

因为相信有另一个世界，此生才是值得过的。对毛焰而言，这或许不是宗教，而是审美。他是以圣像画师对神的敬意，来观察和创造他的俗人们。

而面对画布，是在和自己说话，还是面对他者？他人即我，我即众生，这听起来虚幻，但通过某种媒介，就有感悟的可能，而有时，好的艺术作品，正是这媒介。毛焰的画中，那些平常的陌生的无名的人，为何能现出灵性的微光，唤起观者深沉的情感？为何那无声的肖像，沉静的面孔，却发出悲怆的乐声？灵歌响彻，诗意永存，精神不死。一种表现形式，达到极致，往往令人忘我，不知身在何方，去向何处。毛焰的画，即有此种能量。能量而不是力量——有力量的艺术，对毛焰来说，太粗鄙了。


2010年11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