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刊于2013年32期 Numero P56-59, 未经允许，严禁转载。）

杨福东谈《新女性》

采访/撰文卢婧

杨福东的新作《新女性》中，五位女性耳后挽髻、柳叶穹眉的妆容令人想起黄柳霜和阮玲玉，但却已然不是1930年代电影中“倒旧不新”红颜薄命的弱女子。演员们有着或成熟妩媚、或含蓄内敛、或涉世未深的角色设定，在不同年代、风格的场景中顾盼回眸，隐约显现情绪的诸般变化。这是对中国早期电影的致敬，也指涉着每个人心中完美的女性形象，继而引申为理想化的彼岸。

今年6月，多伦多国际电影节TIFF组委会举办了“两岸三地百年中国电影光华展”作为首个在海外举行的中国电影大型回顾展，参展的80部电影横跨内地、香港、台湾。其中由TIFF的Noah Cowan 和乐大豆（Davide Quadrio) 策划的当代艺术展也是整个活动的重要部分。著名艺术家杨福东带来了他的新作《新女性》(五屏录像装置，2013 )。作为中国当代影像艺术家中最重要的代表人物之一，杨福东也是中国美术学院跨媒体艺术学院的硕士生导师，频繁来往于沪杭两地。时至苦夏，他与我们在名为“上海新世界”的酒店大堂里聊起他在多伦多的参展新作《新女性》，也讲述了自己以往的创作以及在中国美院任教的一些感悟。

Numero：怎样的契机让你当年告别游戏开发公司一边工作一边创作，转变为“全职”艺术家？

杨福东：当时自己毕业以后拍了第一部电影《陌生天堂》，1997年拍完，因为资金的问题就停在那里，1998年年初开始在上海这边的一个法国的游戏公司工作。对于上班的直接的想法是每个月确实有工资，又可以学电脑，那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缓冲的时间。以前只是想着去做艺术的事儿， 想着拍电影。对其他生存能力还没锻炼，老想着理想的事。通过上班这件事慢慢也明白了其实挣 钱不容易，上班让我学到很多东西，三年时间心态调节过来也很好。有点身在曹营心在汉。

Numero：现在从有构思想法到着手拍摄的一个流程大概是什么样子？是否有固定的团队？

杨福东：假设这个月要开始拍一个作品，那么我的理解这个作品肯定不是现在，或上个礼拜想出来的，它肯定是一段时间的掂量、熏陶和琢磨。有些事情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洗礼后，还能让你耿耿于怀记 在心里，那么这个事情在差不多的时候是可以拿出来的。每次拍摄基本上没有绝对一个固定的团队，但有个大概的方向。比如说，用电影胶片来拍有一个框架，数字拍摄又有另外一套概念，对于合作者、摄影师的选择也是不太一样的。这次拍《新女性》的摄影师是合作了好几个作品，以前拍的《第五夜》，后来2010年和Prada合作的 片子《一年之际》都是请的同一个摄影师，周书豪。 他后来也去跟电影合作，比如《钢的琴》。

Numero：“断章取义”说的是你使用的媒介特性，片段方式 的呈现似乎是在展现现实里的“相对”和“偶然”， 会让人联想到“一瞬间里的无限循环”或者对于 未来某一刻的干百种可能性。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杨福东：瞬间的不确定、偶发也是一种宿命。这里面有点 变相的天注定，是有点唯心的东西，但还是纵深 在每个人的生活变化里。经常有人问我为什么拍黑白，黑白代表时间、黑白是无法确定的距离，让你去审视这个电影；还有一种矫情的说法，黑白就是非常丰富的彩色。

Numero：能否简单谈谈这次的新作《新女性》在多伦多参 加的这个项目？

杨福东：“两岸三地百年中国电影光华展”是个综合影展，有点致敬中国电影的感觉。我看到放映单上有很多早期经典，比如《小城之春》，也有贾樟柯的， 还有台湾和香港的。我参加的这个展览是作为电影和当代艺术相关的一个部分。主办方每年9月办的多伦多国际电影节也是北美很红火的电影节，很多好莱坞的电影在那边做首映。

Numero：你的不少作品当中都有女性形象，这次的“新女性”对题材选择的原由是什么？是不是跟30~40 年代说“新女性”的电影有关？

杨福东：30年代的电影还是讲故事为主，焦点在小人物和 社会的暗面，跟现在的电影一样，它是塑造不同类型的工业影像产品，是用来消费感情的。艺术 家做得会不太一样，更像是文本作者，他有点像思考者，他并没有刻意想做一个娱乐产品。《新女性》在主题上来说，是对早期中国电影的一个致敬。另外，《新女性》说的是每个人心里完美的女 性形象，我也把它转化为完美的理想的生活状态。 回到现实的时候会有很大的差距。所以“新女性” 意味着彼岸的理想状态。

Numero：《新女性》怎么选五位演员的？

杨福东：比较尊重第一感觉。新女性这个选角色有尴尬的地方，因为牵涉到要拍摄身体。如果找商业演员，首先是没人愿意出演，在国内年轻演员会觉得如果去拍了，是她们的一个“污点” 会影响她们的事业发展。这很正常，我也理解，演员会有比较多的考虑。所以我还是比较希望找到志同道合的，比较有兴趣参与艺术项目的。一共五个演员，其中有两个很棒的上海独立舞者：翎溪、NuNu，跟她们基本上是一拍即合。我们是最大程度尊重她们，请了女副导演，现场也注意清场拍摄。独立舞者的位置感本来就很强，所以拍摄的时候实施度和完成度都是很高的。

Numero：你的拍摄和一般的商业电影拍摄有什么样的区别？

杨福东：商业电影拍摄的进度表，计划已经很清晰地安排好了，第几天要拍哪几场，谁今天会到场，非常清晰。我们拍的时候还是有好些不确定、需要临场发挥和决定的东西，所以五个演员都要在场。有些很贵的道具，租来3天了也许都还没用。这次剧组一共是5个演员，加上场工的话，差不多 40个人。这里面有微妙的变化。拍《竹林七贤1》黄山一路走一路拍，从西海一直拍到迎客松那边。 我到现在都记得山上的土豆丝和炒青菜七八十块—盘。以前是有点乌托邦的状态，我扛着摄影机， 演员们也扛着脚架、衣服什么的。所以很多人挺怀念拍《竹林七贤1》的时候，到《竹林七贤5》 的时候人就多了，吃饭的时候从1桌变成4桌了， 我就自然而然坐到导演桌上去了。拍片有时候是个体力活，像拍《新女性》的时候也是这样，6 点去片场，晚上拍完立刻回家睡觉，定好闹钟第 二天起床6点多打车，因为过了7点就打不着车了。

Numero：去年你在民生现代美术馆参与了沙迦双年展的宣传会活动，当时也播放了一些你在当地拍摄的片段。能否跟我们谈谈《轻轻的推门而进，或站在原地》的拍摄情况，该作品今后是否在国内展出？

杨福东：在国内展出的事情现在还不确定。庭院给我感觉是一个走心的地方，心里的居所。我用黑白去拍沙迦，用彩色去拍阿尔罕布拉宫部分。沙迦那部分记录了很多宗教生活的场景。他们的历史很短，好像1970年代才建立阿联酋。他们也没有古老的建筑，时间长的也就几十年。很多房子是用泥土和石头堆砌起来的，可能是考虑到散热，让房间里凉快一些。作品一共是16个屏幕，题目就说明了当时的一个状态，我们对中东、阿拉伯世界其实大多都是印象中的，大都是通过文字介绍去了解，其实是陌生的。起这个名字也是把这个心态说出来，有点像我们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如果看到一个寺院，这样的地方总是透着神秘气息和不确定的因素，那么我们在大门口是进去还是不进去呢？好像介于两个世界之间，一念之间。 我没有把它当成纪录片，想让每个人去成立一个影像文本。也请金望做了两段配乐，有一段用电脑做的，但是听起来像阿拉伯的乐器，里面也糅进了一些京胡的声音，有一点陌生感。

Numero：出现在作品信息里的诗歌与作品有怎样的关联呢？

杨福东：“它是如此真实 /一个遥远而亲切的世界 /燥热的空气里 /有人在轻声吟唱 /然而它 /静静的伫立在那里 /任凭风儿 /带走了它的过去 /一切都是那麼相像 /有如梦里 /轻轻的推门而进 /或站在原地”。这段诗像是另外一个人称的描述，推门而进推门而出的时候，游离状态的时候看到的周围的 景象。这首诗像是这个作品的副标题。看不同的布展方式，像这次是印在作品的介绍标牌上。《新女性》的展出空间里面有段墙面比较空，后来在上面贴了一段话，变成一个文字镜头。文字是“她轻轻地站了起来，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她低身捡起落在地上的手帕，拭去额头上的汗珠，一束阳光照在对面的墙上，忽明忽暗。”其实文字有点仿张爰玲，暧昧的画面。

Numero：能否就此谈谈在中国美院带研究生的工作和“实验影像工作室”。

杨福东：中国美院跨媒体艺术学院成立以后，分成几个工 作室，“实验影像工作室”是其中一个。前阵子是 做关于诗歌理解的项目“一米剧场”，第一周是自我表演与诗歌理解，挑选最喜欢的诗歌，架上话筒，每个学生去表演自己选择的诗，拍片子先 要懂得自己如何参与其中'然后再集体开讨论会。 第二周让他们在室内拍3~5分钟的短片，需要自己找演员搭团队，去表达理解这首诗歌。我发现他们一周比一周拍得好，第四周就拉到户外去做剧场了。5月份在由耿建翌主持的想象力学空间 (JNBY)做了展览。从这个诗歌剧场开始，我们在工作室成立了一个“普利欧奖' 这是我开创的 一个奖。“普利欧”其实是国美门口马路对面的一个咖啡厅。每次创作后十个同学们公开去选，只要说出自己的感想就可以，每个人选出自己心中的最佳和优秀，我会提前买好两杯咖啡当场颁奖。 我现在一般买三杯，因为往往有奖项并列。这届三年级，前两天上课刚颁完一次奖，针对的是他们之前接受的“多元化影像训练”，如何拍MV、 公益广告、一则新闻。

Numero：对年轻一代有什么样的建议？

杨福东：在校期间也要耐得住寂寞，要学习保护自己的作品，不要随意就上传到网上。前两天刚刚参加学生的毕业散伙饭，他们没说要K歌，说要去喝茶，我觉得有些意外，也挺高兴的，称这次聊天主题叫“畅想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