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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逊文字:时间公园1

作者: 孙逊 2015-04-22

多年以后,我不确定在我的记忆里是不是还可以找到这样一座不算雄伟的山,植被很少,基本都是长不高的半截松和小柏树,全长在山的阳面。背阴那一面光秃秃的很多石头,洁白却不光滑,一些狗尾巴草稀里糊涂的塞在石头底下,间或有几朵嫩黄的小花儿从狗尾巴草中蹦出来,放眼望去,指甲大的灰蝴蝶和几片亮莹莹的白粉蝶在一大片星星般的小黄花儿中间闪来闪去,稀稀拉拉能看见几座长满野草的灰土包,几堆白花花的烂纸不知道经过多长时间的日晒雨淋,散在土包周围,若隐若现,也有几个土包很高很大,被散发着幽幽土腥味儿的黑土一层层顽强的裹着,大土包顶上擎着半块砖头,砖头下面是一张耷拉着的黄草纸,这是新上的坟,灰矮的土包是荒坟,草丛里也能看到骷髅头,长着粉红色翅膀的尖头绿蚂蚱偶尔从骷髅头的眼眶里飞出来,啪啪啪的响。据说在极少极偶然的情况下,可以看到暗紫色的灵芝扭曲着从坟的旁边冒出来,那灵芝熬成汤给女人喝,可以治百病,从棺材板上长出来的灵芝属于极阴之物,也正因为如此,男人却喝不得,至于喝了之后会怎样?从来无人知晓。山中有若干处水洼时连时断,磕磕巴巴的通向几里以外的人工水库,如果适逢多雨的季节,那年的蚊子会少一半,如果逢旱就难说,因为水洼里的蝌蚪绝少有机会变成青蛙或者癞蛤蟆。山里面住着五个喇嘛,本来他们住在半山腰布达拉宫风格的喇嘛庙里,但年久失修的喇嘛庙后来经历了一场大火,最终塌了一半,只有庙里的佛像依然立在原来的位置。喇嘛们只好轮流住在山脚处的几户人家里,除了农忙的时候帮忙干些农活,平时就聚在山里拍着巴掌辩经。喇嘛庙的后面是一大片的豆子地,每到盛夏,这片豆子地里的叫驴,蝈蝈和知了的叫声此起披伏,所有喜欢叫的虫子只爱呆在豆子地里面,而且都长着一对“隐翅”,其中的一片翅膀上面有一个又小又圆的“镜子”,另外一片则没有,其实所有的昆虫并不是真的用嘴在叫唤,而是它们用一片翅膀在打磨另外一片翅膀上面的“镜子”时发出的声响,老人说:那些虫子如果能把“镜子”磨得映出人影儿,它们就可以挨过冬天,第二年的春天便可以讲人话。

 

五个喇嘛搬出了喇嘛庙之后,很多山里的动物就把那儿当成了家,有乌鸦,猫头鹰和不知从哪里跑来的野猫,它们都躲在抱琵琶的金刚后面,其他三尊金刚都已经毁于那场大火,只有这尊金刚完整的保留下来,通体亮黑,已经完全炭化了,金刚的上面塌掉了,露出一片天,时不时会有几只老鹰风筝般盘旋在喇嘛庙的上头。金刚面对着一尊端坐的释迦摩尼佛,本来是泥塑着色,有的地方描着金,但自从庙塌了以后,就再没有人去维护,这尊佛像早已失去了表面的华彩,但看上去反而更加的朴素和慈悲,显出一种纯粹之美。佛像的后面有些破损,时间久了就成了一个洞,一只红狐狸每到太阳下山的傍晚就会住在里面,清晨离开。山里的村民说:经常在深夜能听到诵经的声音从那半座喇嘛庙传出来,并伴随着点点光亮,第二天却也没有任何的异常。农村关于这类神鬼志怪的故事多得很,根本无人在意,渐渐的,就再也没有人去过那座残破的寺庙,只是偶尔能看见几只家畜从喇嘛庙的方向悠悠的往山下走。

 

这座山的山顶,有一处藏传佛教的摩崖石雕,密宗佛教经过蒙古人传播到了这儿,摩崖石雕上刻的似乎是白度母。石刻的背面有一行阳刻的大字:毛泽东思想与依玛图山天地永存!那一行大字曾被红色的油漆刷过,现在已成了点点的褐色瘢痕,“毛”字,只能隐约看出个“七”。摩崖石雕的旁边有几颗山枣树,透过布满锋利小刺儿的枣树叉儿,可以看见很远很遠的地方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大坑的边缘与更远处的地平线重叠,那条线之上就是天,淡淡的紫气均匀的由大坑中心向天空晕散开去,紧接着就是非常艳丽的钴蓝色,不掺半点杂质的往人的心里沁着,再往上就是没有边际的白,白的让人固执的相信那白色之后的神话故事都是真的:有一条长到看不见尾巴的大白龙不慎跌入大坑,化作无数缕丝般的青烟,青烟连着天,另外一头拴着各式各样的火车和电车,把这些火车和电车从地球深处的某个地方拽出来,再一圈一圈盘旋着从大坑的底端绕到眼前的这个时空,那火车和电车有苏联造的和日本造的,也有沈阳车辆厂制造的,车身上刷着红色的毛主席语录,货厢里面堆着煤和黑黝黝的化石,有三叶虫,鹦鹉螺,也有海龟和蜈蚣草,生锈的步枪和手榴弹,一连串很久以前发生的故事不加修饰的呼啸而出。时间和空间的经验顷刻间被眼前这个大坑颠覆,人的意识从来没有如此的局限。

 

大坑的旁边趴着一座巨大的圆锥体,浑体通黑,锥尖儿顶着天,另外还有几座巨大的烟囱挨着圆锥体矗在那,灰白色的气体一股一股从烟囱口冒出来再顺势向上翻滚,最后都变成了云。眯起眼睛,隐隐约约的一大片“火柴盒”散落在这景致的四周,这是一座城市。这座城市所发生的一切都围绕着眼前的这个亚洲最大的露天煤矿和同样是亚洲最大的火力电厂展开,或者说煤矿和电厂造就了这座城市。依玛图山正是这个城市最高的山峰。那个巨大圆锥是“矸子山”,“矸子”是煤矿里面不能燃烧的部分,从开矿的时候就堆在那儿。露天煤矿开采的顺序是从地表到大地的深处,“矸子山”也伴随着这座煤矿几十年的开采以同样的顺序越堆越高,直到“历史的灵魂”触碰云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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