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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物艺术的道路

作者: 张平杰 2012

20世纪中叶,随着蛋白质空间结构的X射线解析和D NA双螺旋的发现,科学开始了一个分子生物学时代;与过去单向单学科的科学实验不同,跨界跨学科跨地区的协同作业,成为了新学科研究与实验的主要方式。于是,一批交叉学科应运而生(生物化学、生物物理学、生物工程学、生物信息学等)。而这些与生命相关的学科的迅速发展,最终导致了人类基因组计划的完成。

21世纪是属于生物学的世纪。

在科学界的学科碰撞仍方兴未艾之时,与生物相关的一门艺术——生物艺术也在世纪之交破土而出。在可查的资料里,1998年是生物艺术的起始点[1],(虽然有生命的生物艺术其实在两年以后才发生),这一年,李山在纽约完成了一个生物艺术方案“《阅读》No.98-1”,并以模拟方式演绎了《鱼和蝴蝶的故事》(《倾向》杂志2000年总第13期)。美籍巴西裔艺术家爱德瓦多·卡茨(Eduardo Kac)则在此时开始了数字生物艺术。李山的这个方案,是生物艺术史上第一个生物艺术方案,其重要意义在于,这个方案具有生物转基因和生物基因重组思想,并且它通过生物基因工程的操作方式来构建作品。方案中说:“只要给核糖体在阅读MRNA信息时设置一个小小的障碍,将需要的氨基酸安插到不是MRNA相对应的密码子上,迫使信息失效……由于它们的遗传密码失效,就有可能将鱼的密码子按照偶数、蝴蝶的密码子按奇数的顺序连接起来,核糖体跟往常一样沿着MRNA链移动,一种携带人类文化意图的蛋白质就被合成了。”

在这个方案中,李山首次以生物艺术的观念指出:“我试图抛弃材料,拆除语言框架,直接制作生命,读者不需要翻阅艺术指南便可以直接认识它。”

这些思考源自1993年6月参加的威尼斯双年展,马修·巴尼(Matthew Barney)的半人半兽作品引发了他的深思,也唤起了他在大学时期与同学讨论的如何造人的记忆,李山由此转入了对生物艺术的思考。

1995年李山来到纽约,我们几乎每天都在讨论未来艺术,重点就是生物艺术。这次纽约之行,令他最终确定了生物艺术的道路。

在这之后的大约两年时间里,李山阅读了大量生物类书籍,包括大学教科书《蛋白质组学实验指南》等等,并写下了大量的笔记。所有这些,使他在1998年再次来到纽约后,完成了此文开始所提及的那个生物艺术方案《阅读》以及我们所读到的《鱼和蝴蝶的故事》。

什么是生物艺术?李山的回答是:“将生命作为使用材料而构建生物本身。当下生物学研究的热点,是对生物基因遗传的干预和生物基因组的人工制造。艺术家根据转基因原理和基因制造原理,制作艺术方案,然后按照基因工程的运作方式,构建带有生物性状的艺术作品,被称为生物艺术。”[2]

2000年卡茨的荧光兔“阿尔巴”诞生,这是第一个有生命的生物艺术品。卡茨的荧光兔也是在法国一个大学生物实验室的帮助下得以完成的。

2007年,李山、张平杰与上海的科学家合作,首次在植物上获得成功,《南瓜计划》——一组全新样式与色彩的“南瓜”系列得以实施。《南瓜计划》最大限度地突破了植物的原生状态,使之成为了人为的自然生态。

虽然科技曾间接或直接地推动了艺术史的发展,但新科技与新艺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如此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新媒体艺术、纳米艺术等)。在生物艺术实施过程中,如果没有科技成果与科学家的参与,几乎不可能诞生有生命的作品。委托制作与协同合作成为了生物艺术的一个必然途径。

然而生物艺术与科学实验一样,它必须是可行性的、有科学技术支撑的。因此,生物艺术分化成了两类:生物艺术方案作品和生物艺术实施作品。由于大多数方案受制于种种客观条件还无法实施,现阶段它们只能以观念和视觉图像的形式展示。

虽然在这些作品中,主要以方案居多,但其间李山对于生物艺术的思考却已远远超出了通常的艺术范畴:生物艺术“关注的是整个生命世界和所有生物物种。生物艺术与其说为我们提供了一条认识艺术的新途径,还不如说在测试人类的思想和考验人类的态度”;“生物艺术改变了生命的性质,打破了生物物种间的阶序。它与生物科技的区别就在这里。”(李山语)

生物艺术把对艺术的关注点扩展到存在与生命本身,艺术不仅仅是一种观念或视觉样式,艺术同时也在创造生命。2008年,李山和张平杰共同起草了《生物艺术宣言》,并在2009年的“上海滩1979—2009:上海艺术家个案”展览上进行了公开宣读。

新视觉与新物种

生物艺术的视觉形式似乎与以往的艺术史没有太多的承接关系,它是生物科技与生物工程引导和制约的艺术创意,不是某一个流派与风格的延续与发展,也不是天马行空的自由畅想;它是一种新的生命样式,它是被改变了传统生物性状的新生物。作为艺术品,艺术家的方案与生物工程实施的结果会有差异,它具有某种偶发性,这也是它的迷人之处。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它必须是一种新的视觉形态。

艺术家在制作方案绘图时,对生物学和生物科技的知识结构成为非常重要的一环:一是可行性的概念方案,一是可行性的实施方案。它由此导出了一个全新的视觉艺术领域。在李山的数码合成方案中,在一些尚不能实施的方案中(如人与昆虫、人与植物融合),用数字方式体现成为预览的效果图,李山的这些图式,至今仍具有很强的视觉冲击力。

其中《南瓜计划》是一个从外形到色彩都得以实现的有生命的作品,其形态的变异令艺术家感到惊喜。生物本身有其内在的逻辑性,它的合成是一个复杂的系统,通常会超出艺术家的预期而呈现出奇异的面貌。生物艺术更多地挑战了人们的伦理底线、视觉经验、文化规范,它同时也关注着地球生物圈的共生大同与和谐相处。

合成生命与创造生命基因组图完成之后,一门新的学科“合成生物学”诞生了。2004年,麻省理工学院召开了首届国际合成生物学大会。科学家试图用生物合成技术来解决能源危机、环境污染、医学救治与病体修复等课题。合成生物学是生物艺术最重要的理论依据,在基因合成阶段,生物艺术只能对原生态的物种进行某种形式上的改变,它不能脱离“这一个”的属性,它最多是“这一”或“这二”原生态属性的变体;但是到了合成生命的阶段,在实验室人工合成细胞,一个不依附原生态物种的原创细胞的时候,即我把它视为创造生命的时候,人类才能真正地行使造物主的权力。2010年5月,美国科学家凡特(CraigVenter)和他领导的科学小组在他的实验室里通过化学合成的方法制造了世界上第一个人造基因组。所以凡特说:“未来生物可以被按需要设计和定制。它为生物艺术的终极目标提供了技术支撑。”

李山近期的方案,就是希望实施原创生物艺术,一个没有上帝影子的生命体。显然,即使生物工程的各种指标已达到创造生命的要求,但要从一个细胞培育出一个原创生物仍是一条漫漫长路,不仅仅是技术问题,它将遇到法律的硬性制约、社会宽容度的软性制约等各种观念的制约。在现阶段,生物艺术只能使用植物、用于实验的小动物、菌类等用于合成生命。因此,生物艺术家更多的宏大计划只能体现在文本和图形中,这也使得生物艺术的方案图式形成了一个特殊的画种,它独立于当下的审美与批评语境,关注未来社会的生命形态,为“第二自然”的来临做了意识形态的准备。这个时代是不可避免的,它正在向我们走来。

生物文化与生物伦理

从生物科技成就来说,“分子层面的生物学发现,是生命基础物质的发现,是上帝隐藏的最后的秘密。这种秘密的被揭示,使生命不再被遗传所困扰,生命个体将摆脱母体的制约而获得自由。这也是生命史上最迷人的时刻”(李山语)。

由于人类拨动了上帝设定的“密码子”,围绕这个系统的文化、伦理、自然进化也随即遇到了挑战。地球上生物的优胜劣汰是自然法则,人为干预或者基因重组是否是未来生物进化的一个必然?如果说上帝(自然界)创造的一切生物形态被称为“第一自然”的话,那么由人类在实验室创造的生物形态就可以被称为“第二自然”。“第二自然”的生物圈是否能与“第一自然”和谐相处?人类是否能够代替上帝?未来上帝将扮演什么角色?新生物的伦理与文化应该如何建立?这些都将动摇现存的文化和伦理秩序。李山认为:“从生物进化的时间尺度看,自然界中的生物物种内和物种间的基因交流从来没有停止过,它是生物基因组进化的一种基本机制。转基因等工程化的遗传修饰作为一种干预手段,人为地扩大了这种交流的范围和速度,解决了不同物种间的生殖障碍,‘人工进化’将是生物进化的必然选择。新的生物物种设计和构建应该成为科学家和艺术家实验室中的日常工作。”在未来,人工生态是否可作为自然生态的一个补充?人工进化是否可以修复和提升自然生态中弱化的基因,使之适应未来气候与环境的变化?对人类而言,种类的优化、淘汰以及对不同气候、生态环境的适应,是生物界几千年来的自我调节,现在只不过加快了这个步伐。今天科学的生命合成或是艺术的生命合成,都是对生物多样性和种类优化的一个推进,而生物艺术则是让生命的形态变得更为自由多姿;生物工程基因合成的定制与配制,基因芯片的专业化和商业化使用,为生物艺术的实施创造了条件。在未来,无论是生物科学家还是生物艺术家都可以与上帝对话。上帝不仅是造物主,他还是人类秩序与伦理的设定者。对新的造物主来说,后者尤为重要。在这个展厅中,一本精装的被赋予生物艺术内容的《圣经》,点出了未来社会我们所面对的严峻主题。

这也正是生物艺术区别于其他艺术的重要标志,生物艺术总是与陪伴它的科技、伦理与文化同行。它无法也不可能作为一个孤立现象,所以,生物艺术不仅只是一门艺术,它还在建造新的文化生态和伦理关系。

生物艺术不仅打破了艺术的秩序,也打破了伦理的秩序。当一批没有父母、与上帝无关的生命在实验室中诞生时,首先受到冲击的是伦理;“第二自然”的诞生,将陪伴整个秩序、价值观的变更;后上帝时代的《圣经》将不是由一个人制订,它是一个文化系统的更新与观念的适应,法律和与之相应的社会关系、存在方式的确立。李山写道:“生物科技的唯一目的是为人类的健康长寿服务,而生物艺术与人类的健康长寿无关,它关注的是整个生命世界和所有的生物物种。生物艺术与其说为我们提供了一条认识艺术的新途径,还不如说在测试人类的思想和考验人类的态度。”

在生物艺术实施早期,艺术家仅仅关心生物形态的发生和改变,他无法也无力维持、优化新的物种;随着人工合成技术的发展与成熟,生物艺术物种的品质、血缘与繁衍同样将成为生物艺术的一个重要成分。生物艺术的收藏、抚育与禁忌将作为专门课题,渗入我们的生活中,成为我们生活的一分子。


2012年8月于101策划创意工作室


注释:
[1]1997年,卡茨在自己体内放置了电子芯片,他把它称为“生物艺术”,但事实上,这仅仅是一个行为艺术,与生物艺术相距甚远。后来卡茨重新定义了生物艺术内涵,所以,真正以准生物艺术思考的作品起始于1998年
[2]2012年,李山在上海美术馆举办的“生物艺术论坛“上的演讲。


* 该文刊登于《画刊》2015年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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