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要学会拒绝
——郑国谷访谈录

《直言不讳——中国当代艺术家系列专访》/金锋
时间:1999.11.5. 0:20
地点:广州•博尔赫斯书店


金:你是在怎样的情形下创作的?
郑:可能是时代不同了。能够操纵机器的人不仅是一个艺术家,连一个家庭主妇、一个学生都可以很方便地拿起一个机器来做摄影。这给人感觉很方便,记录的方便,而且摄影的呈现方式亦有一种携带的方便。你随便都可以参加一个摄影展。你不用很辛苦地去做什么综合材料或其他什么。以往的经验告诉我,因为这有一个咨询时代、一个影像的东西在里面。影像的记录是一个非常广泛的、容量比较大的、象文字一样又比文字来得快的……
金:这就是说你用摄影来表达你的思想比较直接,来得比较快?
郑:对,而且操纵亦比较方便。它会给我带来方便,而不是麻烦。比如你要体现一个东西,就用很多物体去建造你的一个观念,这时候,你觉得……可能……最后亦是一张摄影,而且还是一个片段。那么你干吗不直接用摄影来反映你的艺术观呢?所以,我觉得摄影本身就是一个艺术作品,而不是一个记录。他所有的东西都有已经安排好了,它可以在摄影中间去完成你的一种想法。摄影本身是作品,给我感觉非常好。
金:你最早开始做摄影是哪年?
郑:94年。那时,主要是一种异常的阳江青年,只要是一种生活场景,我都把它容纳到我的想法中去。
金:关心你作品的一些人,或许都会觉得你的作品的发展一直比较顺利,亦就是说,你作品与作品之间的跳动不是太大。对你来说,你亦许更在意的是你思维中的一以贯之的线索。那么,这数年来,就你的作品,你是否能挑出几件具有代表性的?
郑:我觉得,做摄影要继续的话,就是一张要比我上张有一些新的东西在里边。要是没有的话,我就会等待,我宁愿花许多时间去思考,下一张作品是比前一张作品要来得更有意思。要是纯粹的摄影是艺术这样的作品,我觉得《阳江青年的生活与梦幻》比较新,每张都有一些东西在里边;《一万个顾客》亦不一样,因为它跟一种商业是结合在一起的。我想做一张我在一辈子都不能完成的作品,通过商业的购买来完成的。就是每人来收藏我一张作品,他就是顾客的万分之一。现在完成了万分之三十来张吧。就是有三十多个顾客来购买了《一万个顾客》这个作品。因为这跟收藏有关系,所以我这辈子都做不完。但是,它可以给我带来一些养老金。因为它有一万张。当你面对这张作品是没有感觉的,但令我有点失望的是全都是外国人的收藏。
金:就你个人对摄影的思考与经验,你是否能谈谈中国目前观念摄影的现状?
郑:谈这个问题很被动,因为谈别人的事是很难谈的,这牵涉到很多人在里边。当时《中国当代摄影展》在柏林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不知道全国有这么多人在从事这种工作。我已经觉得观念摄影有点不好玩了。它让很多新的艺术家介入当代艺术,把它当成一个沙包来打。大家都来打沙包,就很容易进入当代啊!就是谁做一个摄影,就很容易被这个圈子里边认可。不过亦好,它能够随时让艺术家进入或者放弃。当你做不了行为,你就可以练一练或者打一打这个沙包。
金:你这样说,是否意味着你对当代观念摄影不很乐观?
郑:就当代摄影肯定要继续,但它需要一些更年轻的、更新和锐的力量介入这里边。现在很难看出有这种苗头。这种新锐是很难找的。
金:年初你在北京参加了《后感性》这个展览,听说当时吴美纯在策划这个展览的时候,是要求有一些更年轻的艺术家参与,这或许亦就是你所说的新锐的力量吧。那么,你是否能在总体上谈一谈对这个展览的看法?
郑:这个展览在北京一直是秘密进行的。总体来讲,还是象发大水一样,涌现出很多各种类型的东西。北京,可能那些人来往的比较密切,他们在共同探讨一种倾向。比如把有生命的东西泡在福尔马林里边,象英国的达明•赫斯特把沙鱼泡在浴缸里,有点象梦一样的倾向,所有的东西是冰冷的。你面对它,可能会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金:这样的作品对你是不是构成刺激?
郑:我只是觉得在当代艺术里边多了一个品种。在中国有了达明•赫斯特的传人。因为我是很轻松地去面对这种东西的,在它产生的时候让人感觉到只是北京又多了一帮人,他们在从事这种工作。他们与以往不一样,他们在作为一个种类被别人认可。北京比较群体啊!我那几天亦很忙。在异地做作品,所有的材料都要去找。快要展览了,某一种材料还是找不到,让人很失落。我还是在关注我的作品能不能完成。
金:许多人都认为这个展览的真正幕后是邱志杰。在你与邱志杰的交谈中,你对邱志杰怎样看?
郑:邱志杰是一个比较善谈的人。我们在一起的谈话方式很轻松,经常会在嬉皮笑脸的嘲讽中去谈认真的事情。我们不会很严肃地为某种东西而争吵起来。在他那里,你会无意中发现北京的一些群体,如,绘画圈、摄影圈、录象圈、行为圈……一个圈一个圈的,而且相互间来往的比较少。但是我还是尽量地去了解一下……
金:我们把话题再跳动一下。我比较喜欢你拍太阳的哪个作品,这个作品的题目……
郑:叫《太阳照耀2》。
金:你是否能谈谈这个作品的拍摄过程?
郑:这是我最快完成的一张作品。只花了一个小时。虽然是一个小时,但实验中出现了问题。我拿去冲的时候,出来全是白的。这不是我要的,我想怎么会暴光过度呢?傻瓜机真的不能和那些设备好的机器比吗?我就重拍了一组,结果还是这样的。后来我就加大密度,直到太阳出来为止。我就发现了这是黑夜的太阳啊!所以我觉得傻瓜机里的有些东西你要去慢慢地发掘。它出现的效果跟别的机器是不一样的。它可能加不了一个滤光镜,它还原不了中午太阳的真实的面貌,但是通过暗房的加大密度,它会有另外一种令人耳目一新的感觉。而且,太阳照耀的光感会有一种“立体图画”的那种错觉。我觉得这张摄影在我的摄影里也是属于差异比较大的。是在一切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出现了这种效果。要是谈新摄影,我觉得它亦是比较新的。但也是一张关于太阳照耀万物的真实记录作品。
金:这个作品展出过没有?
郑:《太阳照耀1》在北京展出过,《2》没有。
金:《1》和《2》有什么明显的区别?
郑:《1》不是球体的;《2》是球体的。可能要两对摆在一起,它们的差异就会很大。《1》亦有“立体图画”的感觉,只是视觉效果不一样。
金:据说你毕业以后就在搞公司?
郑:对。
金:现在还在搞?
郑:现在可能比以往更专业了。我们已经朝着室内装修和室外结合的一条道路走。因为我发现中国的建筑师是把室内和室外分开来做的,这里面很浪费。而且,整个中国都这么浪费。所以,我们在做一种……建筑的外观亦是我们设计,室内亦是我们布置,这样就很省钱。现在已经是愈做愈专业了。
金:那么你艺术上的投资都是靠这公司来进行补偿喽?
郑:我所获得的这个资金来说都是拿来做艺术的。因为我们中国是没有基金会来支持这种工作的。如果你有一个方案要实现它,可能你就会很累。我们没有一种象国外文化的、历史的那种做法,他们会花钱来让一些艺术家完成一些方案。我的合作者已经有一个好几十万的家业,七十万。但是我现在可能没有什么物业,就是只有一些无形的资产。我的两个合作者,他们都有房子,生活过得很好。现在还是需要他们来帮助我来完成这种工作。
金:九三年以后,你参加了一些广州“大尾象”的活动,你是否觉得“大尾象”对你艺术的发展有所影响?








郑:他们做的比较早。他们亦在寻找一种相互影响。他们觉得要是有一个新人来客串一下展览,它是不是会有一些外围的因素加入以后产生一种另外的效果。第一次我是一个客串的角色,我是作为一个新人进入展览的。
金:当时你作为“客串”的角色参加他们的活动,你拿出的是怎样的作品?
郑:我是用综合材料做的作品。其实,我亦不知道那个作品是怎样的,现在比较遥远了。只记得,当天晚上的场面是比较火暴的,给人有一种……哎呀!这个人有一种一夜成名的感觉。哎呀!这个人做的东西很新呵(自笑)!
金:是否与“大尾象”的作品有很大的距离?
郑:它不是一种距离,是跟他们有点不一样,不相干。我觉得他们虽然是一个群体,但是面貌相对是很独立的。
金:你自九三年大学毕业以后,基本一直在从事着当代艺术的工作。特别在今天,许多人在喜欢着你的作品,你亦在一个应有的位置上。那么你是否能从你个人的角度来谈谈九十年代中国当代艺术的现状?
郑:当代艺术似乎已经是一张通行证了,只要你在从事着这样的工作,人家都会接受你,批评家已经不再拒绝一些东西了。但是我觉得艺术家现在的工作是要拒绝某些…譬如说批评家在倡导一个什么主题,说起来是挺好的,但是里面混杂着某些东西啊,象一种地雷阵一样,艺术家要面临着踩上某个地雷。以后可能参加一些活动,要尽量地学会拒绝某些东西。如果不拒绝,这种现象会成为一种主流啊。因为是一个多元的文化,什么种类都有,是不是真正是你喜欢的一些人参加,还是所有的人都有,或者是批评家象导游一样,他只是带领观众去游览一些风景、旅游区一样,这时候,艺术家只是一个景点,而且他要让这些景点去带动一下新的景点……反正一句话,艺术家要学会拒绝。就是说,以前是批评家会拒绝艺术家的东西,现在可能这个时代要反过来,艺术家要拒绝一些批评家的操作。我更希望有一些新的策划人,他们的思想比较敏锐……
金:我们曾谈到目前艺术家出来做策划的问题,甚至于有些文字都由艺术家自己来写,如邱志杰。那么你个人对艺术家出来做策划这样的形象怎么看?
郑:艺术家做策划是超越了他的界限,这不是他的工作。当没有选择的情况下去做了这个工作,这是他发现了某些策划人做不了的展览,比如《超市》啊,这是一些新的、不是很学术的展览。这样的展览,我觉得还是艺术家做策划比较好一点。
金:艺术家做策划是暂时的……
郑:对,它在等待一些新的策划力量的产生。
金:一些艺术家都比较看好吴美纯,你觉得呢?
郑:我觉得她意识到了一些新的力量在里边。她会寻找一些新人来注入当代艺术。让人家感到她的想法是想让人耳目一新,以此来打破以往的既定的策划。如果策划人找一些在艺术道路上走了很久的人,那么这样的展览是很稳定的,不会产生新的东西。这些人都是功成名就的或者其他。我希望产生一些更新的展览、一些策划人。这个时代的变化已经非常的大,批评家躲在家里搞文字,可能已经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了。艺术已经跟生活靠得很近了,比如现在的行为要有社会环境在里边,才有一种生存的空间。
金:最后问两个不是问题的问题,可能与本采访无关。第一个,你最厌恶什么?
郑:没有什么厌恶的吧!反正都是苦中作乐,艺术与生活的角色往往是相反的,所以有一种互补。
金:第二个问题,你是否经常潜在地给自己压力?
郑:我的压力是在寻找一种契机。









注:是日晚上11:20分,在博尔赫其书店十八层陈侗先生办公室旁边的阳台上采访郑国谷。当夜漆黑一片,俩人在略有凉意的夜色中谈了近一个小时,结果发现居然没有录进任何谈话,实是一大差错(最后还是要重新录一遍)。在此各郑国谷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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