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幕闪闪烁烁地回归黑暗，观众从游戏返回现实。大家不禁疑问：我们到底怎样走到历史今天的一步？农民革命英雄还健在，他们在荧幕上进行永不休止的解放斗争。红卫兵继续高举毛泽东的革命红旗，带着可口可乐的革命火种，从洪荒的恐惧世界、古罗马的竞技场到今天的纽约街头和莫斯科市场中找寻阶级敌人，要把革命彻底渗入宇宙的每个角落里。

环顾二十世纪的领袖和政治运动，大概没有像毛泽东的革命还能那么吸引着群众。就算列宁和希特勒，或者罗斯福和丘吉尔，都没有毛泽东这种魅力，而且肯定不会引起如此趣味的幻想。冯梦波的《游戏终结》系列绘画和电脑游戏与近年日本任天堂出品的一套《三国》电子游戏有异曲同工之妙。国人对三国的故事大都耳熟能详，可是玩这个游戏最绝的一点就是可以改写三国的结局：周瑜未必会因赤壁的战果被诸葛亮气死，曹操也不见得会放过关云长。此游戏之能够风靡一时在于三国故事早已成为中国文化的典故，既是历史也是传奇。这电子游戏重申了每个人历史文化的关系，让每人都参与其风云会的时刻。可是毛泽东的年代呢？难道这么快就已成了传奇，化为神话？

历代文人眼中，史学是不可或缺的修养。经史诸子等学问，最后都得融汇在历史的典范实例里。无论君臣的贤愚不肖，蔗民的忠孝节义；或枉曲者诉直，含冤待雪；换言之，所有道德的判断，最后都得被史笔所论定。天命和伦常的典范，都可得自史例。文人任命修正史自然无上光荣，而私家的野史逸史考据等论史的文字，更是恒河沙数。就是民间的通俗文化，大抵都是脱离不了传说和史事。文人用典更属寻常，好比西人惯说希腊神话，国人喜用故事。

毛泽东今日的传奇得力于民间对历史的强烈感觉。她早就刻意要把意识形态的政治主张衍化为带有道德观的民间传奇。共产革命的历史片段如“长征”路上十八勇士抢泸定桥，黄河夏结冰等故事常被援用以影射其天命所归。共产党写改历史虽然一度达到胡闹的地步，可是一贯夸张是非好恶以强调其本身的道德观念。毛泽东要成为新的历史典范，不惜推行玉石俱焚的文化革命，以彻底改造人民的历史记忆。到九十年代，游戏的规则开始被重修。冯梦波的电子游戏机画面以热闹好玩的心态转化毛泽东年代的故事，夸张了农民革命宣传的胡闹游戏性。冯梦波没有扮演批判者的角色；他是文革年代出生的孩子，能毫不费力地参与而又脱离于这段既深刻而又无关痛痒的童年经历。毛泽东对他已是个既成事实的神话故事。



选自《冯梦波游戏结束：长征》、第8页、出版社：汉雅轩画廊、编辑：Valerie Doran, Melanie Pong, Stephen Cheung, Ying Yee Ho, Una Shann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