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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度感受

作者: 张晴 2011

“人看着世界,而世界并不回敬他一眼。”现代非中心主义哲学观,拨开人类中心主义的雾障,使物质自立于世的同时,重新定义了物我关系的本质是一种距离。这种非人类中心主义,打破了封闭的意识空间,伴随而来的是开放的没有边际的新领域,其内,中心无地自容。虚无的灰色地带,如同人类精神金指环内无金状态的空洞,真正是自由的源头。这种意识中存在的虚空,可窥探到世界和自我空缺性的本身,逼迫脱空自我存在所反映和实现的世界露出真实的面目。

在飞速造就全球化的时代,抛开浮泛的社会意义与形式审美,张恩利着迷的正是这样一种具有“灰度”的虚无空间。从十年前的现世人物群像到今天的单纯写物,自身的成长和时间的变化使他选择了一种更准确的表达方式。他将眼光投射到社会活动与制度结构最深层次的连接点——日常生活,构建其精神与心理的真实境遇。在这一压迫与解放并置的异质混合物中,散漫的是初级形态的永恒轮回。其中没有唯一的绝对的被整合体系,仅存的是被裂缝、隙沟和空白分离出的次体系,自闭、顽固、毁灭、重复同时具有惊人的活力与瞬式的诗性。

张恩利以一种反美学的形态,敢于独自站在被社会认同与赞美的对立面,甚至义无反顾地走向反面,默默地描绘日常生活中被挤压、被撕裂、被遗弃、被蹂躏、被践踏、被摧残的过程中物与心的现场。画面中的图像是他背离这个难以美丽的世界所触摸的丰富现实,展现着心灵深处不为人知的感知,这些不为人知的内心独白在作品中的物显与涌动,使画面充斥着从内容到形式的临时性与贫民性。断断续续未经揭示的话语,形成不连贯的叙事结构,表达着人与物之间非逻辑、不连贯的存在本身。情节的空缺与支离破碎使张恩利的作品具有谜一般的诱惑力,诱惑人们的心绪与他一起伪造虚设的画面。当进入画面之外的张恩利的心理深谷,人们试图用犀利的目光砸碎张恩利坚如磐石的心理屏障,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乘胜追击。这刺客般的目光不可能成为他的同谋,只能成为他心灵深处的敌人,唯有如此才能撕开他心灵的真实世界。他的心灵与艺术持久地坚守、开启、折断的过程,无法解决对立的、分裂的、恐惧的、甚至罪恶的“灰度”呈现,使他痛恨画面中时常充满疑难或暧昧的发生,可主体物与他自身的目光总是擦肩而过。他在铺陈画面的画室中把心理深处的狂欢、伤痕、怨愤统统秘密枪决,这就成为意义动摇与叛变的原因。作品脱离了叙事背景、时序关系,在挣脱时间链的同时,也把物体从因果链中解脱出来,拒绝人们解释世界的企图,表达着无序的真实。

张恩利的作品,无关于人,又无时不与人有关。人成为一种空缺性的存在,一种不确定的暧昧,一种中间状态的幽灵。在物的现场,人还没来,或人来了又走了。干瘪、挤压、扭曲的物品虚空地带,活动着“空的中心”,附身的人如同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缺席的魔鬼”,不时地突然闯入,在沉默的旁观者面前断续它古怪的行为,或突然消失,孤留弥漫的气息。他用空缺人物的现场勾勒具有空缺性的人物,表现内在活动着的“空的中心”。观者着迷于其中深层的动机,为了发现这种“空”的真谛,徒劳地探讨着接连而至各式各样的被颠覆的感受。

张恩利的作品甚至放逐了意义的维度。与思想与意义明晰的作品不同,他作品中呈现的是一种动荡、不稳定的存在。意义的缺失保持了表达的原始强度,超越了符号的空洞与局限。在空缺完整而固定意义的同时,使观众认清自己非意义的存在境遇,获得精神的自由,去探索存在的真谛与另一个世界。

张恩利用轻薄的颜色、主体的模棱和写意的笔法形成一个又一个熟视无睹的生活角落,这些肮脏的角落反映出精神无所不至的隐约气质。以“空缺”的艺术文本重构被突破的现实,揭开传统审美图式的遮蔽,显示出精神内核的破裂、分离和解体的本真,同时,开启了更加丰富且无穷的“空洞世界”。

支撑丰富且无穷 “空洞世界” 的就是感受力。由此得以在发展过程中相遇与相知存在的本真,把我们引向生命的深处,引向生命深处的更深处,从这茫茫然的更深处拨弄不可视的噤声。

自我不是态度、欲望、癫狂的束捆,世态也不是各种感觉的镶嵌。感受不能从主体中抽离出来,正是借助其主体,感受才成为一种事物;也不存在把人抽离出来的世态,人总是不经意地从其中接受到渴望禁忌和危险的信号,当人这一主体物脱离欣喜若狂的犯罪感,他就不再是主体。人的感受,是一次又一次错误的触摸,对不可能成为自身生命的触摸、欺骗和伤害,人靠这种感受塑造自身的心境。这个世界,张恩利不可能心领神会,感受力的证据让他一生有口难辩,感受力的契约逼迫他在心猿意马的“灰度”中区分特定物的定义。特定物只有在同人的心理目标相结合时,才能起到映带左右的作用,书写生活心理空间的幻影。主体与幻影共同形成感受的双重存在场。在这种寄生的,或偷生的魅影中,不同的感受会继续达到更宽广的整体感受的天真释放。

张恩利的目光寄居于杂乱的、奔腾的和焦虑的生活空间,在真实的形状与质感中感受物体的颤动、想象的颤动、情爱的颤动,死亡的颤动。他从掩藏与隐匿生活本质的日常之物开始,从物与人的“灰度”地带开始,将自我放置于虚无的空隙中,去感受与解决:摈弃画人,却无法真实到物体本身;关注的是脱离人的牵缚,或是更加迷离的深陷;在距离中的自我剖析,或已成为物我迷离的帮凶;在拒绝“以人易物”的同时,却强化着人为因素作为物质世界的深刻现实。当绘画本身的意义与物体本身的意义相交,与自身的感受相切,即形成场的动力所在,吸引或排斥,逐级展开,越过一个个带壁的领域,直达殿堂所在。感受力的弥漫,也潜藏着人更深沉的希冀和诉求,并轻易超越任何微不足道的意义,凌驾在所有陈词滥调之上,超然独立。

在此意义上说,艺术家是感受者,不是知道者。面对没有人物、没有情节、没有意义和没有相见甚欢的场景,在“灰度”的空隙中,他打破沉默,挣扎而出,自我审判。在误解中亲自送上自己的辩词,在强烈的自我怀疑中,在无数次的抑郁与痛悔的焊接点上心坠,却不可能被忘怀。在打开自己内心殿堂的同时,人们也越来越随之误入被感受,在反反复复的感受中召唤一幕又一幕旷世奇想,而张恩利的艺术“仍像卡夫卡的城堡一样在远处闪现,既无法接近,又无法避开。”

张恩利的艺术是孤僻的、狞笑的、缺席注视的。作品的展示无关展览空间的特质和样式,没有迎合亦没有回避,漠视或是直面的对话。如同展厅中平凡的被拿来或被移走的物件,仅是展厅存在的痕迹。  

“真力弥满,万象在旁”。当行神如空的性格进入展厅,行气如虹的反叛就融入了感受的血液。“心与眼的在场”与画中“人”的缺失,在时光的节点上相约殉情。此刻,实际存在物从主观性上永远消逝,在客观性上铸就了不朽的告别词;消逝中的现实性催生了客观性的泄密,失去了主观的直接性和挑衅性。各种活生生的感受就是其所是,以使它们的主体可能是其所是。观看行为中始终存在的意义的期待,使画作所呈现的物体不再透明,而成为可触摸的温度。展厅如同画中不起眼的底色,沦为一种被失约的或被抛弃的背景。所有的狂想与创造都从画面中彻底逃离,画家与观众、人与物在诱惑的“灰度”空间中抽离审视和批判的是自我,自我梦游及其与之相吻合的片段不辞而别,世界、诱惑、罪恶石沉大海。无法挽回的感受是:游离了的超日常和主体物的浑沌难明的自我内在——这就是“空的中心”。


2011年11月7日于北京隆福寺

相关艺术家:
ZHANG ENLI 张恩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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