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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情偶寄

邬一名的新水墨和城市主义意识 作者: 朱其 2012

邬一名的新水墨让人想起清代文人李渔的一部消遣类著作《闲情偶寄》,这个书名描述了一种文人茶余饭后将闲情寄托于各种雅玩的状态。他的新水墨亦像一种精神意识的日志,但他不是去勤奋地挖掘生活的意义,而是一种闲情偶记。

水墨画在20世纪受到西方的写实主义和现代主义的影响,前者是有关绘画与物体的表象关系,后者则是有关立体主义的形式主义,或反映一种骚动不安的现代状态。上一世纪有关中国画的改革主要在上述背景下进行的,但中国画改革存在着诸多思考和实践的误区,比如水墨画的写实化、形式主义抽象和反自然的自我状态。

晚清以后,现代中国画主要沿着两个路径推进:一是赵之谦、吴昌硕等人的从笔墨形式主义寻求一种自由精神,即注重大写意的没骨画法、书法入画以及金石气;另一条路径,黄宾虹等人主张重新接续宋元文人画的气韵,即画境以贵族化的文人逸气和僧人的禅宗心性为依归,但其创造性在山水皴法上形式主义的个人风格。

傅抱石、徐悲鸿等人认为中国画亦有类似西方现代绘画的形式主义传统,比如书法、花鸟画以及笔法上的没骨晕染,这一传统与西方现代形式主义的模式不尽相同,但在形式主义的自由精神上实则殊途同归,可能中国画在这一领域早于西方数百年。

邬一名的水墨画作出了一种新的选择,即跳出上一世纪吴昌硕、黄宾虹等人从中国画的近代形式主义传统出发的现代水墨模式,同时避免当代三十年艺术将水墨画纳入现代艺术的框架。无论是从中国传统还是西方现代主义出发的形式主义,总体上,中国画在晚清以后都产生了内在分裂,尽管水墨画中的笔墨形式主义与现代抽象和表现主义的趋势一致,但精神内容上没有解决有关自然的城市化这一现代性议题。

现代水墨的写实主义、抽象化或者表现主义,这一趋势主要在于现代水墨需要在形式主义和精神的现代性上回应西方现代艺术,但这脱离了中国画自身的传统根基。在经过西方现代主义和当代三十年,全球化及后现代消费社会的到来,似乎为邬一名这一代人解决中西绘画冲突找到了一个契机,即西方社会有关自然的观念进入生态主义,这一哲学与中国传统的自然观及水墨画的思想基础接近一致;美国的抽象表现主义之后,水墨画和书法中有机形式主义和禅宗精神被西方绘画吸收,从而打破了中西绘画的界限。

在这一背景下,邬一名不自觉地开始了一种新水墨模式,即他重新吸收了传统中艺术的基本定义,比如,艺术作为一种业余绘画,在生活的自然状态下流露出一种文人化的闲散;这种自我的闲散近似一种绘画笔记,同明清笔记文学一样渗透着私人性;绘画在形式上只是模拟物象的相似性,且是一种自我的风格化。总体上,这更接近明代市民化的文人倾向,即一种闲情雅玩的状态。

邬一名的水墨画具有明代文人的艺术及其工艺品的“雅玩”特征,比如私人性、此岸化的自我、闲散的漫游状态、模型化的自然意识。与明清文人一样,邬一名的水墨侧重日常生活中“闲情偶寄”类的题材:几株兰花、荷塘一角、同仁的半身像、一对戏水天鹅,他也增加了一些城市题材:空地上的一辆小汽车,一段霓虹灯光谱、几张山水摄影和表演剧照、平面设计化的扑克牌符号。

明清文人的雅玩专注于工艺化的“物品”,将一种精神上的精致通过工艺化的物品实现其精神的对象化,从而使物品达到一种“雅致”,对这种“雅物”的把玩即称作“玩物”。与这种明代产生的将闲雅实现于“玩物”或文人化的自然图像不同,邬一名的“闲情画记”更接近一种城市意识的印象主义,即他强调精神对某一景观的专注,但并非专注于某一物态,而是在意识层次关于记忆中的景观印象。

邬一名的景观题材不仅是有关风景的自然主题,他的绘画中的景观还涉及风景摄影、城市景观,这不仅将绘画与自然的关系扩展至所有层次的“自然”(现场的、影像的、人工的),而且还将其还原至意识层次的印象化景观,这属于一种自然的现象学意识。

在有关自然的城市性上,邬一名无意中打开了一个新的领域,即水墨画的现代性不在于直接引入工业化的现代形式主义或反自然的分裂的自我经验,而是应将对自然的观看从现场进入到一种意识层次,一切自然的现代性并不在于绘画中引入几何形式主义和工业景观,进行一种物象的再现,而是使自然在景观意识的层次上得到现象学的再现。

即使对人的表现也是如此,邬一名亦将水墨的人物画变为一种记忆中有关人的印象意识的表现。中国画早期以自然为题材,先秦时期将有关自然的观念演变为天道观,老庄哲学强调人的存在状态的自然化,至宋明理学再将“自然”从存在内化一种“心性”。至此,人物画在心性论上确立了一种有关自然的思想基础。

至明代晚期,中国的人物画产生一种写实化的趋向,或者仍保持一种神仙鬼道主题的非现实人物的传统。在当代水墨中,移植表现主义、观念艺术和行为艺术成为一种改造水墨的途径。在这一方面,邬一名像景观题材一样,尝试将人物画变成一种意识层次中有关人物的影像记忆的表现,这实际上避免了中国画的人物表现中将文人精神的现代主义化,而是在保留人的“自然”状态的传统下,将其现代性侧重于有关人的图像意识,而不是修改有关人的精神的传统定义。

为了适应于表现有关自然的景观或人的影像的城市主义意识,邬一名吸收了一些西方绘画中与水墨相近的一些形式,比如水彩画、观念绘画、平面设计的风格色以及衬托形象的平涂底色等。在水墨的色彩上,尽量将现代绘画和设计中的风格色或对比色接近一种中国传统的“淡雅”。

作为中国城市资本主义的开端,明代的“雅玩”及有关闲散的自我实则是延续了理学有关人的自然内涵的心性论,这一体系与资本主义进入全球化阶段重新有了对话的精神共识,比如高级资本主义阶段重新强调环保生态主义、全球化是人的意识过度的“公共化”,水墨画作为一种从材料到模式具有极强的私密性和自我意识的特征,这种笔记性质的绘画犹在后现代社会具有新的意义。

邬一名的新水墨表明,中国画传统在经过了一段与现代主义道分两端的时代之后,在后现代阶段又重新走向殊途同归的趋向,当然,这不是说水墨画可以回归保守主义,而是水墨画在有关自然的图像意识的层次,另辟途径通向现代性,同时又可以不必抛弃中国传统的根基。


2012年3月30日完成于沪星巴克

相关艺术家:
WU YIMING 邬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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