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我在伦敦当代艺术学院（Institute of Contemporary Arts）协助了张恩利完成他的大尺寸作品空间绘画，因而这次的文章可被视为是对他空间绘画系列的一次简要探讨。在专门查找这一系列的相关资料时，我挖掘出艺术家2014年在伦敦Hauser & Wirth完成一件名为盒子的空间绘画时产生的一部缩时摄影影片。我从未见过这段影片，立刻便被艺术家在紧凑的室内如跳音般的移动方式所打动了，仿佛在虚无之中将自己画出来，把这个亮白色立方体的空间转变为一股具催眠魔力的、有着脉动的颜色。
工作时随心所欲，无前期准备，这部缩时摄影影片揭示了艺术家绘画时的无所畏惧。Paul Klee曾说过画画就是带一条线去散步。以此立场来看，张则是天才般地挥洒着颜色，将其变为一张渐渐笼罩他的彩网。颜料被迅速且流畅地涂抹——先小规模地上色再抹遍室内空间。艺术家的作画从房间的一角移到地板又移至天顶，笔触和顺沿滴下的颜料清晰可见。有时笔触如不可辨认的笔迹，挥洒在片片色块之上。与他的架上绘画一样，张在空间绘画的上色极为稀薄，形成透明的水洗痕迹，仿佛吹一口气就要烟消云散。艺术家的架上绘画使用油画颜料，而在空间绘画中大胆使用直接从水彩颜料管里挤出的颜色。
近期的空间绘画与更早期同类作品比，不同处在于舍弃了鬼魅地抹画出的插座和电灯开关形象——这是一种源于实施绘画场地的场域特定性——更加迈进整体抽象。第一个例子是2012年印度Kochi-Muziris双年展上的空间绘画，这件抽象的作品大大抛开了我们当代都市生活中常见的明亮扎眼的颜色。与其说它属于商业主义的语言体系，倒不如说张的色彩要微妙得多，更让人联想到现代主义绘画里大地系的各种赭色。以这一方式，更为抽象的空间绘画游戏于时间和历史，指向印象主义和莫奈的晚期作品。同时这些的观感特性又顺应关系美学之主张：不仅艺术家创作的过程像实施一场行为艺术，这些作品也必须观众亲身体验才算完整执行。想要认识空间绘画，你必须进到其中一幅的里面才行。
毫无疑问这些作品给人第一印象是震撼——一个空间里所有绘画行为的层层堆叠具有影响观众情绪的力量。你想在其中闲晃，移动，探索。当你变成艺术家舞台上的一个游戏者，空间绘画回归到容器的身份里，容器正是张创作的核心。目前为止，他关于日常物品的绘画——水桶，厕所，装货箱，橱柜等等——主动扮演着盛放我们对自我身份之投射的容器角色。某方面说，这就是它们产生作用的方式。当张向我们展示一幅椅子的绘画，他潜意识上是邀请我们坐下，鼓励我们的思绪从图像平面中延伸出去。在空间绘画这里，‘一幅描绘房间的绘画’这样的概念被转换成了一间作为绘画‘运行’着的房间，令观众因‘进入作品之中’这样的想法而激动不已。
2013年，为Museo d’Arte Contemporanea di Villa Croce（热那亚，意大利）创作空间绘画时，张将空白的宫殿顶绘满茂密枝叶，似乎保留着他早期天空绘画中仰视树木枝叶的痕迹。在villa另一个华丽房间里，他将墙壁覆满曲折的枝条。在Somerset，张最新的空间绘画采取抽象的树木造型，这又反过来和他的树系列作品——其中不少在此次展出——建立联系。树系列作品首次出现于2002年，其创作办法是通过放大的铅笔网格将快照图像转移到巨大画布上。一段时间里，我有一个疑惑 ：这些实际上为艺术家打开知名度的树绘画究竟是如何与容器的概念相连的？对我而言，如何看待这些树绘画的问题终于在一个暴风雨天得到解决：这些沉重的形象是不可见的空气世界的容器。如果我们将这样的诗意带入张这次在Somerset的展览，那么这些描绘弯曲的冬季枝条的作品可以认为和附近Piet Oudolf设计的花园以及周围的乡村景观形成某种互动。那些对艺术家而言归属于对水的回忆而不是海洋的水系列作品，则或许能够在环绕画廊主建筑的水池中得到呼应。承认这种画廊内部艺术与外部环境之间的优美互动以后，我们完全有可能将这件最新的空间绘画视为一个逃离世界众多元素的避难所。